以往皇帝默默为亡妻守孝, 于女色之上十分淡薄。自今年伊始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连番征召嫔妃, 至今已换了三四拨新宠。
皇后素来贤良, 但凡征召后的嫔妃, 问过皇帝之后尽皆晋位, 四年多来空空荡荡的后宫仿佛一夜之间便热闹起来。
乌孙国虽连年进贡,但过去十年大燕皆是幼主继位。
自定王薨逝之后,此番才是第一次进贡了二十名年轻貌美的胡姬。
若是往年, 皇后便随手将人安排了。但放在皇帝日渐沉迷美色的今年,皇后掂量了一番,特意和皇帝提了一嘴。
“陛下是何意?是留在宫中呢?还是赏赐下去?”皇后眉目温柔,仿佛没有半点不满。
皇帝面上浮现尴尬,轻咳一下:“胡姬嘛…据闻金发碧眼, 十分与众不同。我快三十岁人,尚且未曾见过…有点好奇,好奇而已。”
左顾右盼,坐立难安, 眼神中又带了点期盼, 不断地瞄向面前的皇后。
皇后勾起嘴角, 压住唇边一抹讽刺,了然又大度地点头:“那便安排在永巷, 教教规矩罢。”
乌孙进贡的胡姬, 貌美如花身姿妖娆, 肤色赛雪双眸湛蓝, 极具异域风情。
小太子有些讶异,抬起头问:“阿爹是想以色/诱之?可大司马治军严谨为人板正,从未有好色传言流出。恐怕色/诱一事,并不靠谱。”
皇帝轻叹:“所以这胡姬,从来都不是给大司马准备的。”
“睿儿,动脑子想想罢。以色/诱人,从来不如以情动人。若陈克令只是一个普通的耳顺老人,他此刻心心念念的该是何事?若有一人恨大司马比我们尤甚,又会是谁?”皇帝站起身,双手背 在身后,看向昭阳殿外。
小太子沉默许久,终于起身:“阿爹说的是。儿子…明白了。”
东宫中,太子刚刚将大衣裳解开,便看见一缕青烟从胸口窜了出来。
“明白什么明白什么?我怎么什么都不明白?”泰安趴在他的书案上,圆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迭声地追问他。
小太子一愣,挪开了眼睛,慢条斯理地继续解衣裳。
他到今天也没有完全习惯现在这个她。以前一张薄纸的样子,更像个古灵精怪的婴孩或玩宠,他日常与她相处,大多纯当她是只叽叽喳喳的狸猫。
可如今她肉身由烟灰拢起,看起来却像一个真真切切的小姑娘了。
还是个清秀可人的小姑娘。
与猫同室而处,小太子没什么心理障碍。
与这么个活灵活现的小姑娘共处,小太子却多少有些尴尬。他深吸口气,在心中默念数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才转过头来继续看她。
“父皇的意思我明白。”小太子说,“泰安,若陈克令只是一个普通的乡间农人,无病无灾活到六十岁,此时最希望的是什么?”
泰安皱起眉头:“希望长命百岁?希望子女孝顺?希望寻到一块好的棺木?”
她眼睛一亮:“希望儿孙满堂!”
太子赞赏地颔首:“不错,若是一个普通的老人,此时心中愿望应当是含饴弄孙,子孙满堂。”
“年轻时奔波一生养育儿女,待年迈之时再将田地和家产传给儿子,自己做一个遛狗弄孙的富家翁,这本是普通老人的企盼。”
代代更迭,生命的替换如同潮来潮往。这是人间正道,逃不过的。
可六十岁的大司马,非但没有顺应他生命的潮流和规律,做一个不事正业轻松悠闲的老人,反倒一面将权势牢牢握在手中,一面寻医问药养生,探访长生不老之道。
“无论是生在皇家,还是生在陈家这样的权贵之家,生命的更迭往往意味着权力的更迭。”小太子苦笑,“父皇立我为太子本出自父子亲情,但是待我弱冠,羽翼渐丰,又难免威胁那时尚且年富力强的父皇。”
武帝戾太子刘据,景帝栗太子刘荣,南朝废太子刘劭,历朝历代,不知多少雄心壮志的太子出师未捷,死在不愿放权的皇帝手里。
“我阿爹子嗣不丰,尚且有这样的担忧。大司马府中权势更迭,又与皇权何异?”小太子轻声叹息,“泰安,我入宫四年,从来只知大司马陈克令,不曾知晓骁卫将军陈继尧。”
“你说,听闻大司马立志长生不老永葆青春之后,比我们还愤怒痛恨的那个人是谁?”
泰安恍然大悟,又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你是说,比我们更希望大司马死的,是他的儿子?”
其实何尝不是呢?
皇后虽是家中嫡女,平日为人处世却极为小心。这样面面俱到贤良淑德,绝不会是裴安素或是秦宝林那样娇宠着长大的家中女儿。
大司马治军严谨,治家又怎会轻松快意?陈家长至成年的嫡庶子女加在一起足有十人,各个都与常年驻守军中的父亲并不亲近。
不曾亲近,又如何尊崇爱戴?
而父子之间,不曾有尊崇爱戴的骨肉亲情,那权力的更迭和替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