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门上的这位,往上走一走,别挡着门!”龚红梅见贾花没动静,不耐烦地提高了声音又喊了一句。
贾花仍然没有反应,她已完全进入了自己那个暗无天日的黑暗世界里。
人善良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古人说的有道理,那个零件采购出错,明明是严志刚搞错了,结果到了总经理那,倒成了她这个助理的错误了,硬说是她打单的时候把编号弄错了。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人家是部门经理,她只是一个采购助理。出了事,她不背这个黑锅谁背呢。五百元就这样白白被扣掉了。
还有那个总经理助理职务,她自认为完全够条件的,英语八级,日语二级,计算机二级,她学的就是行政管理,大学本科毕业,怎么就做不了总经理助理?
当她鼓起勇气打算跟总经理毛遂自荐时,严志刚几句话就将她彻底打败了。
“总经理助理?这个职务是你这样的人可以做的?这是要经常跟老总一起出去应酬的,重要的是形象懂不懂?”严志刚象盯着怪物的打量着贾花,夸张地瞪大了眼睛。
言外之意十分明显,贾花这样的形象,扁平的一张大脸,眼睛不算小,但也绝对不能说大,尤其是镶嵌在这张大盘子脸上,显得细长。现在的美女都是巴掌脸,尖下巴,水蛇腰身,电线杆似的大腿。这些标准,贾花身上没有哪一个部位符合。
贾花的脑子里又想起母亲说的,“哪象你,腰不是腰腿不是腿”,她恨恨地吁了一口气,“我长成这样,是我的错吗?“
她感觉到脸上有些发烫,干脆闭了眼,但父亲那张永远不见笑意的脸又在她面前晃荡。
她知道母亲对她说的话就是父亲的背后授意。从她懂事时的记忆开始,父亲在她面前就没露过好脸色,如果不是她的成绩特别优异,估计父亲死活也不会同意让她读书,就算考上了大学,父亲也没笑过,还让她签了一份承诺书,承诺大学毕业后,努力挣钱养家,还有负担弟弟贾正的学费与生活费。
但父亲对弟弟和妹妹的态度明显不一样,尤其是对弟弟,几乎是百依百顺。
贾花有一种感觉,她与父亲之间的牵连除了钱,似乎没有别的什么。她有时甚至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父亲的骨血。不过,这些她只能憋在心里。
“你要是不同意就死在外面别回来!”母亲的话语,象一个棒锤一样一下一下敲打着贾花的头,她猛地睁开眼。
……
龚红梅冲贾花叫了两遍,看见贾花象没听到一般,还将胖胖的身子贴紧着车门,挑战性地索性闭了眼睛。
贾花的这种肢体语言,在龚红梅看来,那就是一种故意挑衅。她哪里能容忍这个?立马火冒三丈,她原来是坐着的,忽地一下站了起来,两条眉毛生气地拧在一起,她伸出右手指着贾花,用了最大的力气吼道
“喂,你是不是有毛病啊,耳朵听不见吗?叫你不要贴着门,往上挤一挤!怎么这么半天都不动啊”
贾花这才回过神来,她瞪着眼看着因为生气苍白的脸已胀得通红的售票员。
“看什么看?说你呢,象块门板一样把这门挡得严严实实的,别人怎么上车啊?”
一看售票员这态度,看起来老实温顺懦弱的贾花突然之间象变了一个人一样,她大声回应道,“你有话不会好好说啊,你说谁象门板一样,不要以为你是上海人就了不起!”
“我今天算是遇见鬼了。我怎么没好好跟你说话?都叫了两三遍了,你象个死人一样站在这,动也不动,一声不吭,现在你倒有理了!”
贾花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一只手指着龚红梅,声音发着颤,说,“你说谁是死人,你说谁是死人?”
“我说的就是你!一个打工妹有什么了不起的,象你这种没素质的人在我们上海就是给你们老家丢脸,给我滚回你的老家去!”
龚红梅的声音高得变了调,她高昂着头,推开面前的人挥舞着双手往车门处挤去。
“别打起来了!“
“大家都各让一步吧?”
“姑娘,这售票员刚才的确叫你了,你可能没听到。”
“不管怎么样,不能骂人啊,打工妹怎么了,还叫人家滚回老家去,有什么权利这么说?”
……
公交车一片沸腾,坐在后面的人不少都站了起来,伸长脖子往前张望。
贾花的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花来,如果不是面前还站着不少的人,她真想一步走上前去,狠狠地与这个讨厌的售票员大干一架。
她觉得自己血往上涌,浑身在发抖,她捏紧了拳头,等待着那个病态的同样被愤怒之火燃烧着的女人走近。
为什么,为什么我处处都要受人欺负!在厂里人有欺负,在家里有人欺负,坐一个公交车也要受人欺负!
还叫我滚!你有种你过来!
我要和你拚个你死我活!
我要和你拚个你死我活!这大约是这两个女人面对面之后内心里同时迸发出来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