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已下肚,让芸娘呕是呕不出来的。
昨日他坐在面堆和肉馅堆里,曾一脸绝望的数度明示暗示过让她帮他,她都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此时她胃口大开,被他鄙视的盯着,只得嘴硬道:“哇,我阿婆做的饺子馅味道太好了,我觉得我还能再吃一盘……”
果然又去盛了一盘。
飞雪连天,这个冬日比往年都要冷上许多。
芸娘伸手接了片雪花,看着它倏地化成一滴水珠,打了个饱嗝,叹了口气,喃喃道:“也不知刘阿叔如何了……”
她抬头问他:“像这般泥土都结冻的情况,筑坝还怎么筑?不停下等春来消冻吗?”
他站在她身侧,风吹过来,先扑在他身上,余下的才打到她身上。她虽是个胖妞,可连这点寒意也受不住,回屋取了个手炉出来。
他眼风扫过去,大手一探,就将她的手炉抢了去,握在手中,叹了句:“你们妇人的玩意还真好用!”
什么妇人?会不会说话,才十三岁的姑娘家,叫人家妇人?是少女好伐?
她扑过去抢过手炉,一扭肥腰进了屋里,愤愤对躺着瞧话本子的青竹道:“千万莫同殷人离多说话,能把你呛死!”
青竹这些年来,依然遵从着她自小树立的行为准则:不同和阿姐相熟的男子相熟,最好连话都不要多说。
这些年她算是看明白,只有石伢虽与芸娘相熟,但半点不是男女关系的那种相熟。所以除了阿姐,这些年她也就积累了石伢这一个玩伴。
其他的什么罗玉、苏陌白、殷人离,都不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她才懒的理会。
她用手指蘸了蘸口水,将话本子翻过去一页,这才奚落芸娘:“你要主动凑上去,怪谁?”
芸娘一口老血喷出来,觉着内心受伤比方才更甚,肥腰再一扭,出了屋子。
此时殷人离依然在檐下看雪,见芸娘一脸郁郁又闪身出来,便续上她方才的话题:“天冷地冻,地上装了硝石,炸也得炸开继续干。”
他难得懂了一回芸娘的心思,主动将刘铁匠提了出来:“受罪是肯定会受罪,可也远比发配着好太多。我明儿便回元阳,你们有新做的棉衣棉鞋,早早寻出来,我顺便带给他。”
芸娘原本打算只当个听众,再不轻易同他搭话,听过此言却大吃一惊:“什么?你明日便走?”
那她怎么将他灌醉?怎么给他喝符水?怎么解了自己的毒誓?怎么让青竹停止对自己身材的嘲笑?
她的反应太过激烈,以至于一个趔趄便从台阶上滑去了雪地里,又在她的挣扎下强撑了几息,最终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身前。
他往后退了半步,盯着她半晌,眼中闪着忍笑的神情,慢悠悠道:“舍不得我,也用不着这般大礼吧?”
呸!她在心里骂道,鬼才舍不得你!
她蓦地想要站起身,怎奈脚下这一片雪地被人进进出出踩的瓷实,滑不溜丘,只挪了一步便又跪了下去。
他便再谦虚一句:“免礼……”
她再挣扎下跪。
他再谦虚:“免礼……”
几乎在他要笑出声之前,她才终于张牙舞爪的撕扯着他的衣袍勉强站起了身,极其小心的踩上了房台子。
这回,她终于遵守了自己先前的决定,一字未同他搭话,踉跄着逃回了屋里。
屋外终于传来了将阿花都惊动了的爆笑声。
不知是否要进入青春期的缘故,近来芸娘的脸皮委实不似她早年那般厚。
因着在殷人离面前数回丢脸,芸娘便发誓自此不再与殷人离搭话。
然而在新誓起效之前,她还得厚上一回脸皮,将冲动之下发的旧誓解除。
晌午饭后,她躲在屋里,听着殷人离出院门牵了马,郎朗声音对两位李氏告别,终于忍不住,教唆青竹上前拉了殷人离袖子,和颜悦色的询问他再回来的时间。
这回青竹终于对芸娘的遭遇感同身受。
殷人离骑在马上,扭头过来,用比平日鄙视芸娘更胜一筹的鄙视瞧她一眼,平淡道:“你阿姐退败,又轮到你打本公子主意?”
话毕一收衣袖,再将背后装着要捎给刘铁匠棉服的包袱皮紧一紧,高甩马鞭,毅然决然的驾马而去。
青竹没问到答案,还受到殷人离的白眼,北风摧枯拉朽吹来,她一口气喘不上来,学着李氏的招牌动作捂着胸口窜回房中,对着满怀希翼等结果的芸娘愤愤道:“阿姐,千万莫同殷人离多说话,能把你呛死!”
这句话午间还从芸娘口中而出,这般快便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她越加郁闷。
这一郁闷,便郁闷了半个正月,直到正月十四,罗玉爹娘照例外出拜访主顾,罗玉照例不想同他阿婆共进餐饭,照例来李家拜年兼蹭饭时,芸娘的心绪才渐渐好些。
罗玉进李家时,芸娘正坐在前面铺子里,一边看着黄花同青竹招呼主顾,一边低头在新地皮的修建图纸上画上一笔。神情十分肃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