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
江宁的冬日常是如此,要么乌云蔽日,要么冬雨绵绵。
李家诸人用过早饭,芸娘同青竹将碗盘端进厨下时,李阿婆与李氏正在不计成本的将自家所做的冬粮源源不断的装进干净口袋,并谆谆教导着殷人离的小厮阿蛮:“到了元阳,要尽早将风鸭风鸡取出挂起来晾着;往酱菜罐子边上倒一溜盐水封好。咸鸭蛋易碎,路上小心着点……”
李阿婆每交代一句,往口袋里每多放一件吃食,阿蛮便喜不自胜的点一回头,一张脸险些笑烂。
而那口袋里每多一样吃食,李芸娘的心里便疼上一分。这都是人力和银钱啊!
几十次心疼下来,她心知心疼无用,只得强逼自己偏过头不去看。
既得利益的殷人离站在房檐上,自始至终未想着谦虚着谢绝两位李氏的好意。
待满满两大口袋吃食装好,李阿婆用衣角拭了眼泪:“真造孽啊,让细皮嫩肉的娃儿去那连人都没几个的地界守坝子,娃儿还恁小,怎么受的了那种苦啊……”
芸娘转头瞟一眼九尺身高、面有微须的殷人离,终于忍不住回了句:“阿婆,他都十八了,都到了能当爹的年纪了,哪里是小娃儿了!”
李阿婆十分罕见的凶了芸娘:“他同陌白相差不了几岁,陌白同罗玉相差不了几岁,罗玉同你相差不了几岁。你说,他怎地就大了?”
这……这简直是歪理嘛!
芸娘觉着李阿婆是将对苏陌白的思念移情到了殷人离身上,只得恨恨瞪了殷人离一眼,去院里逗着阿花。
守在阿花身旁的石伢见芸娘过来,啃啃哧哧了半晌,开口道:“阿姐,那一百两……”
忽的青竹惊慌唤她:“阿姐你快看,阿娘将什么东西送人了!”
芸娘诧异的转头去瞧,当下蹙了眉,几步奔进厨下,将李氏手上的一个冻的瓷实的猪蹄膀抢了下来,跺脚道:“阿娘你重男轻女,风鸡风鸭都给他送了去,怎地蹄髈也要送走?”
她捧着蹄髈去往案板上的盘子里一瞧,空空如也,原本五个猪蹄膀,要被李氏送的干干净净。
石伢听到动静跟着跑过来,也冲过去往盆里一瞧,原本五六只鸡腿,现下一只也不剩。
他不好意思像芸娘那般同李氏使气,只得捏着衣角站在一旁,一会看看阿蛮身旁那几个满满的口袋,一会瞧一瞧李氏的神情,心绪颇显失落。
芸娘将怀中的蹄髈装进盆里,架着一双油手,满面委屈道:“阿娘,我同阿妹才是你的女儿,他不是!”
虽则已十二岁多,翻个年就到十三岁,可她心里的孩子气偶尔还会冒出来,提醒着众人:她即便再懂事再能干,却依然是个孩子,对她的约束用不着太严格。
李氏失笑道:“你们这几个……又不是说不做了。今儿送给你们殷家哥哥,明儿我便给你们多做一些,怎敢让我们家这几个小猪饿肚子……”
芸娘、青竹、石伢三人中,青竹因为持续极久的一场咳嗽而带累的瘦了许多;石伢在李家住的这一个多月,早已被养的白白胖胖,原本的一颗扁脑袋也圆实了不少;芸娘自在洪灾那几日饿瘦过一圈后,虽则再未继续胖下去,可依然是一只小胖妞。
两位李氏将这姐弟三人养的都是一副富贵相,心中极有成就感。
此时一直无话的殷人离转头来乜斜着芸娘:“怎地,舍不得了?我这十八岁的娃儿胃口可大!”
她瞅着他灼灼双眼,想到前几日他在自己去钱庄里兑银子之事上帮的大忙,只得收了她丑恶的嘴脸,只讪讪一笑,向她阿娘问道:“不是说……过几日还要去给罗家送风鸡风鸭的嘛,顺便带蹄髈给玉哥哥补腿骨……”
李氏忍俊不禁:“风鸡风鸭今年做的不少,蹄髈没了还来的及做嘛……”
芸娘便点点头,给了一个殷人离一个“我又不是为了我自己”的表情,带着青竹和石伢出了伙房。
冷风开始吹,阿花都藏进了窝里。
石伢抬头看看晦暗天色如同银锭之色,想起了芸娘曾许给他的一百两,又期期艾艾开了口:“阿姐,那一百两……”
说话间,一旁却有人打了个呼哨,阿花从窝里一跃而起往殷人离身旁扑去,只扑到他腿旁便止了身子,一根尾巴摇的几乎要断掉,举止十分谄媚。
殷人离从口袋里掏出根鸡腿,自己先咬了几口,便将剩下的赏给了阿花,嘱咐它:“好好看门哦!”转身同阿蛮出了院子,主仆二人打马往传说中鸟不拉屎的元阳县去了。
芸娘望着殷人离的背影,这才将满腹的不满喷薄而出:“人同狗讲,它听的懂吗?!”
石伢原本正心疼着阿花嘴里的半根鸡腿,听到芸娘提及阿花,连忙替阿花辩解:“听得懂,阿花可聪明了,它听的懂!”
芸娘将眼一瞪:“你究竟站在哪一边!”
石伢呆愣。什么时候要站队了?
“我,我站在阿花那边……”
芸娘冷笑一声:“莫想着同我要银子!”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