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上演了。
江宁府首屈一指的青楼班香楼的这个夜晚与平日大不一样。
平日里,正街班香楼面前这半条街被恩客们的骡车和轿子堵的水泄不通,多少达官显贵因着从这条道上出不去或进不来而添了新仇。
今日里,那街面上依然被堵的水泄不通,而造成拥堵的并非贵人们的骡车和轿子,却是两位被班香楼逼迫的没有了活路的妇人。
年老的那位妇人躺在街上,身下和身上统共只盖了一张床破烂的掉棉絮的被褥,送给乞丐也被嫌寒掺。
年轻的那位梳着姑娘头,瞧着不过十六七,陈旧的衣裙上补丁满身,比地上的老妇好不到哪里。
躺在地上的老妇一动不动,只嘴上偶尔一开一合,艰难的说上两句什么话。那跪在老妇旁边的姑娘便不停歇的尖声哭嚎:
“阿婆啊——班香楼的窑姐儿勾汉子——还把阿爹关进了监牢——强行索要二百两银子——”
“阿婆啊——你今日若去了——我当场也跟着您一起走——班香楼逼的我们一家不能活——”
“阿爹啊——我们走后——没人给你送饭——你可怎么办啊——不如我们一起走哇——地府里没有窑姐啊——”
班香楼里的妓子们兴奋的挤在栏杆边上瞧着自家东家的笑话,一边为不知道缘由的恩客讲着事情的来龙去脉。有颇有些正义感的恩客笑叱:“这窑姐儿勾了别人汉子,别人家中上门来打人,天经地义,怎的这当妈妈的竟还要将人告进监牢里!”
这妓子这才觉着自己笑的十分愚蠢,虽闭了嘴不再说话,却也依旧探着脖子看着热闹。
楼下路人纷纷开始议论:
“青楼无良,毁人亲事。”
“老鸨相逼,家破人亡!”
每人的议论之语虽则都一样,然谁能说的出它不是巧合呢。
渐渐楼下那五六十人整齐的话语声压过了姑娘的哭嚎声,一遍又一遍钻进了班香楼每个人的耳中:
“青楼无良,毁人亲事。”
“老鸨相逼,家破人亡!”
“青楼无良,毁人亲事。”
“老鸨相逼,家破人亡!”
班香楼里的老鸨子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被泥腿子们包围,而且还是打着正义旗号的泥腿子。
她急急忙忙从楼里出来,做出一副亲切神色要去抚慰黄花时,那些旁观的汉子便纷纷围住她,七嘴八舌的议论:
“就是这幅嘴脸,逼的人家里几乎家破人亡。”
“人家里好好的女婿被妓子勾引,骗的人卖地卖祖产,怎么下的去手。”
“这种狐狸精就该打,打便打了,犯到我手里立刻打死,哪里还厚脸皮找人陪两百两,二两银子都不值!”
老鸨子被唾沫星子打的几乎无招架之力,抚着脑袋晃了几晃,一边胡乱四瞧想唤出平日养着的那许多龟公,一边想着如何让这些人平息情绪。
然而围着老鸨子的泥腿子都是平日里赚辛苦钱的劳力,一身腱子肉清晰可见,且数量有五六十人。班香楼里养着的那十几个龟公们根本不是对手,只敢在外围打转,一点没法子挤进人墙里。
老鸨子心下咒骂了那紫青千百遍,面颊止不住的胡乱抖动,不由得下了矮桩:“此事一定有误会,我们没想着问黄家要银子,一文钱都没想要。”
黄花尖利的声音蓦然而至:“我阿爹现下还关在牢里,你亲口说什么时候银子凑够,什么时候你去衙门销案。你当我们一家是聋子、傻子?阿爹啊——阿婆啊——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
有更多的路人加入到指责青楼的队列中来,有站在墙头上的路人高叫:“老鸨子,快去销案是正经……”
那老鸨此时是真想销案,快快让这烂事了了,然而天才黑了不多时,官老爷还没在衙门里坐堂啊!
这时便有人出主意:“莫如你掏二百两银子给姑娘,明儿你同这姑娘一起去销案,销了案她再把银子还你。”
这怎么行,如若那姑娘甩下爹娘带着银子跑了可怎生是好?那可是银子啊,得楼里的头牌姑娘抓个冤大头使出浑身解力伺候一晚,分到她手里才能有二百两啊!老鸨子坚决摇头不干。
芸娘站在栏杆边,装作无意的甩了甩手上大大的帕子,楼下的路人们齐齐开始怒吼:
“青楼无良,毁人亲事。”
“老鸨相逼,家破人亡!”
此时芸娘给青竹一个眼色,青竹小跑着几步到了楼下,小小的身子往人堆里一钻,几下便不见了人影。
班香楼面前聚集的路人越来越多,远远超出了芸娘雇佣的那六十个。
贫穷人家哪家没受过富人的剥削、压迫和欺辱,黄家之事已经不是黄家自己的事,成了眼前所有穷人之事。
怒吼声越来越响,此时哪怕老鸨子想先给黄花两百两,却依然平息不了民愤。
黑暗的夜幕里有烟火的影子,只在天边划出一道亮光便消失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