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秦淮河畔大体上与平日并无不同。
如若真要细究其中小细节上的不同,也不过是河畔上有个十四五岁的风流少年,身上却穿了件极为显眼的妇人的水红色肚兜,手上拿了件翠绿色肚兜,频频拦着过往妇人,满脸含笑的在说着什么。
石伢此时已经将他在芸娘的暗示下丢掉那还未吃净肉丝的鸡腿时的心疼感忘却,他瞧着不远处的王小大,由然生起了一股智商上的优越性,对着芸娘道:“阿姐,你觉着那傻子何时能悟出来你在捉弄他?”
芸娘一边给因为受挫而频频回头瞧她的王小大一个鼓励的笑容,一边下了结论:“或许极久远……极久远吧……”
不远处靠近河畔的王小大此时正拦住一位貌美的妇人,谄笑道:“姐姐瞧瞧这肚兜,烘托曲线,贴服身体……”
那位妇人是个大胆之人,又仗着比眼前这少年大着十来岁,便出声调笑道:“你这小弟弟小嘴真巧,你倒是说说如何烘托曲线?”
王小大一瞧有机会,便将芸娘告诉她的话一字不漏的说出来:“穿上它,您的腰身如同岸边的小杨柳,又纤细又柔韧,百转千折绕不断……您的胸脯子饱满的便如同那地里的西瓜,透着那一个水灵。上去尝一口,那个甜,那个沙,保证吃了一口还想吃第二口……您的玉腚子如同那……”
河畔远处的大树下,芸娘嗑了一口瓜子,瞧见站在王小大面前被他口若悬河兜售肚兜的妇人面色越来越难看,心中一乐:“火候到了……”
话刚说毕,但见那妇人扬起手劈头盖脸朝王小二打了下去,一边打还一边破口痛骂。
具体骂了些什么芸娘站在背风处听不太清楚,但瞧着妇人那神色,只怕将王小大的祖上八辈都未曾放过一人。
王小大本就瘦的如同竹竿一般,冷不防又被那妇人大耳刮子瞬间打蒙,还未反应过来,那妇人又是几个连环腿踢了过来。
他连连倒退着躲闪,忽的脚下一空,只觉得乾坤颠倒几番,身子接着一凉,秦淮河边上的浅水处便起了水花。
芸娘乐不可支,在心里默数了十下,才扯开嗓子大喊:“救命啊……有人落水啦……”
……
夜里的古水巷,仿似只有巷尾最后一户李家没有歇息。
桌案上意外的点了油灯。
当院里跪着一个九岁左右的小姑娘,豆苗一般的身影被油灯拉的极长。
李氏捂着心口,手指险些指到芸娘面上,因为生怕搅了邻里休息而将斥责她的声音压低,可口中的严厉劲并未少上一分:
“王家就大伢那一根独苗,你竟把他捉弄的掉进河沟!如若出了什么差错,我们李家拿什么陪给人家?啊?”
从芸娘将那落了水的王小大带回院子且送走麻婆子祖孙两人之后,芸娘便被李氏呵斥跪在了院中,接受这直击心灵的痛斥长达一盏茶的时间。
芸娘想到那王小大因丢了这么大一个面子故而未敢说出实情,她便向李氏抵赖道:“阿娘怎的要误会我,明明是那王家哥哥自己掉进去的……”
李氏气急:“还敢顶嘴?你是我肚子里出来的,你是什么样我能不知?那王家大伢好好的怎会往水里跳?他失心疯了?”
芸娘便觑着她阿娘的神色嘴硬道:“或许是他太瘦,起了一阵风,他便被吹进了河里……”
李阿婆被这娘俩的一来一往逗的几乎要笑场,却知此时不是笑的时候,便强绷了脸,宽慰李氏道:
“我忖着这事上,说不定咱家芸娘就真没做甚。你瞧那大伢瞧芸娘的眼神就不端正。那秦淮河上多少美人,指不定大伢想细细追看那花坊上的美人,一不小心便跨进了水里……”
芸娘几乎要给她阿婆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忙跟着这话头道:“正是正是,原本我们在树下站着招揽生意,忽然王家哥哥便直直朝前走去。
我原以为是他衣衫宽大指不定被风吹着跑了,却未想到他追看美人这一点。如今想来阿婆说的十分有道理!”
李氏见她否认的神情十分坚毅,内心的不确定多了起来。
即便她忖着这事上至少有芸娘三分功劳,却也拿不住这猴崽子的把柄,只得虚空指了她半响,冷着脸回了房。
芸娘大喘一口气,过了她阿娘这一关,心头终究还是心疼被王小大带进水中打湿了的两件肚兜来。
不合算,为了捉弄这厮而浪费了她阿娘的近一个月的精力,太不合算。
过了两三日,便是董盼儿启程之日。
芸娘早早起身出门,要为她践行。
和风徐徐,丽日初升。
践行的午宴摆在离翠香楼并不多远的一处八角凉亭里。
凉亭一边能远望正街,另一边则是郁郁葱葱的参天古树。
古树枝叶繁密,枝枝丫丫将凉亭三面遮的严实,沿着山道上下之人皆不易看进凉亭里去。故只在凉亭面向正街那面虚虚挂了紫纱,为的是略略避一避亭下沿街处往来行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