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凤来耷拉着眼皮,并不打算看魏忠贤究竟是何神情。
如今这一幕,他早有预料。皇上登基不过一月,然而处事却处处迷雾重重,让人摸不清头脑,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可是现如今,他的心思已经渐渐浮出水面了。
魏忠贤把崔呈秀推出来,想让这个义子替他这个义父背所有的锅,就算是给皇上一个交代。崔呈秀三辞呈,第三次皇上终于批了“静听处分”。之后朝中一直很安静,皇上更是没有什么动作,而魏忠贤则放下了心,以为这事情就此翻过。只要他老老实实,就不会惹来杀身之祸。
这个老头子,到了如今还心存侥幸。皇上的心思,已经非常明显了。
一个崔呈秀根本不算什么,他要的是整个魏党!
他魏忠贤,怎么可能逃得过?
他看的明白,皇上不是没有动作,而是在等。皇上除魏,并不是从他的羽翼开始着手,若是如此,魏忠贤还怎么会落得如此境地?他早就能摸清皇上的心思,不可能呆着等死,而是选择背水一战。所以他隐晦地把矛头直直对向了魏忠贤本人,只有魏忠贤自己倒了,那么魏党才会陷入群龙无首,树倒猢狲散的局面。
可是即便如此,皇上也需要根据下面的人的反应做出判断来。
杨维垣弹劾崔呈秀,是一个云南道御史弹劾兵部尚书,是低品官员弹劾大员。按常理来说,若是这样的弹劾被皇上否了,是必定要受处分的。可是皇上的批文只是说他“轻抵”,又说他“秉心忠正”,而且完全不予追究。朝中大臣,只要稍微有点脑子,也能看出皇上的心思才对。
皇上已经放出了讯号,只待大臣配合罢了。
只是魏忠贤淫威已久,大臣大多仍然畏惧。
正因为如此,皇上一直等了这么些天,下面才有了反应。
“邸报上刊了新折子。”魏忠贤抬头,冷冷地扫过座下一众低着头的党羽。“王体乾,你给他们念念。”
王体乾应了声,捏着手里的折子,朝着下头的人挥了挥:“这一份是工部主事陆澄源的。”他咳嗽一声,打开折子,念道:“……比来士气渐降,士节渐卑,惟以称功颂德为事。厂臣魏忠贤服侍先帝,赞筹边务,拮据大工,亦大臣分内事,论功行赏,自有常典,何至宠逾开国,爵列三等!锦衣遍宗亲,京堂滥乳臭!……”
底下人一片静默,没有人敢窃窃私语。
因为这个陆澄源虽然没什么品级,可是名气却在朝野之中大的很——是出了名的软硬不吃,公认的混不熟。当年东林党上台之时,他不投靠东林党。后来魏党上台,他也不理魏党。
他独来独往,不依附什么党派。这次他弹劾魏忠贤,也自然是动了真格。最重要的是,他所言每句,却皆为事实,并不是为了弹劾魏忠贤而挑出的话,也没有为了害怕得罪魏忠贤而将其美化。
而崇祯对陆澄源的批文也是一贯的批驳。“厂臣魏忠贤经先帝简拔,托付至重,陆澄源不得胡乱比附!”
施凤来心中冷笑,陆澄源带领朝臣开了一个头,接下来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奏折弹劾魏忠贤。自魏忠贤抛弃崔呈秀只为自保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伤了底下人的心。谁还会信任这样一个领头的?
先帝死的那天,他本胜券在握,当初的崇祯还只是个大门不出的信王,趁他立足不稳,羽翼未丰,他及早动手——也就是谋逆,至少还不会死的这么快。
可是他却偏偏听信了看似和蔼亲和的崇祯的话,以为他真的会继承自己兄长的遗愿,重用魏忠贤来开拓大明江山。
至于他,追根究底,也不过只是曾经受施于他,最多也就是对他唯唯诺诺,并无甚大碍。
王体乾读完陆澄源的折子,又拿出一本:“这是兵部主事钱元悫的折子。”他打开,继续念道:“……呈秀之敢于贪横无忌者,皆藉忠贤之权势。呈秀虽去,忠贤犹在,臣窃以为根株未净也!……”
钱元悫的话句句狠厉,矛头直指魏忠贤,比陆澄源激进了许多。甚至后面种种长篇大论的用典,还隐隐有责怪皇上错信魏忠贤的意思。然而奏折递上去之后,崇祯却无半点反应。
“还有刑部员外郎史躬盛的。”王体乾的嗓子念得微微有些沙哑,“……举天下之廉耻渐灭尽,举天下之元气剥削尽,举天下之官方紊乱尽,举天下之生灵鱼肉尽,举天下之物力消耗尽!……”
崇祯没有批语。
魏忠贤不耐地举起手打断了王体乾,“够了。”他没念过书,没多少文化。生平最讨厌史躬盛这种文绉绉搞得工整无比的折子。
“你们都给本督说说看。”魏忠贤手揉了揉太阳穴,“依本督看,这折子分明是皇上故意给本督看的!甚至有可能,这根本就是皇上授意的!”
是谁授意的又如何?
这根本一点也不重要。
施凤来心道,皇上根本就是要送你上路了。魏党已经就要土崩瓦解,要不了多久,他的党羽都会纷纷辞职,至于什么干儿子干孙子,更是都要跟他划清界限,写点东西给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