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深曾经认为, 学医是一件很纯粹的事。他从书本中汲取知识, 在实验中不断摸索, 再把他的经验施加于病人。
但他很少考虑意外。他觉得,他是运气不错的普通人, 意外永远不会发生。
他和主刀医生促膝长谈:“我不怕死。可我读了四年书,因为这件事, 后半辈子栽进去……”
“你啊, 要先冷静,”那位医生劝诫道,“你去问问隔壁的小周,他实习一年,见过十几个艾滋病手术患者。老百姓总觉得自己离HIV很远, 为什么?国家有保密措施,夫妻俩去做婚检,老公查出HIV阳性, 医院都不能告诉他的妻子,否则就算你违法。这是严格的规则, 你知道吗?家属都没有艾滋病的知情权, 何况外面那些陌生人呢。”
顿一下, 医生又说:“现在这个病,也不是绝症。按时吃药, 能活好几十岁。”
赵云深勉强自己不去想。那种感觉就像高中模考又考砸了, 他偷藏成绩单, 装作毫不在意, 保持一副吊儿郎当的混世样子。其实他心中介怀得很。
手臂一连酸麻几天,他的情绪不太稳定。
周末休息时,赵云深与许星辰见面,心不在焉地讲了一个故事:“我们科室里,有一个男医生,刚和他老婆结婚没几个月。现在他被查出艾滋,你说他老婆会怎样选择?”
他们坐在街边的小吃店里,许星辰点了一碗麻辣凉粉。她用勺子舀一口,略作思索,应道:“医生和他老婆有孩子吗?”
赵云深笑着回答:“没有。”
许星辰不知他为什么会笑。因为他们讨论的话题还挺严肃的。许星辰捧起碗,不假思索道:“他们大概会离婚吧,如果他老婆知道他有病的话。”
赵云深没再讲话。他从衣兜里摸出一根烟,点燃,吸了一口。可他还没学会抽烟,低下头不停地咳嗽,火光与白雾缭绕于指间。
许星辰扶住他,他推掉了她的手。
许星辰被他弄疼,懵然道:“你生气了?”
赵云深索性与她摊牌:“前几天我们抢救一个出车祸的男的,那人是个经常走后门的基佬,有艾滋病。我给他动手术的时候,切到了手指。”
许星辰接受不了他所传达的信息。她睁大双眼,空气凝滞在胸间,而他貌似镇定地说:“我主动跟你讲,防止你从别人那里听来什么。我正在吃阻断药,每个月按时到医院复查,半年后能确诊。”
他弹了一下烟灰,言辞磕巴:“你要因为这件事,想甩了我。我……我也没有意见。”
今天出门之前,赵云深想过如何坦诚——这是一件大事,他不能瞒着她。
哪怕他当真被病毒感染,他希望许星辰能明白状况。可是演练无数次的话竟然打结了,他为自己的软弱和局促感到惭愧。
在主刀医生的面前,赵云深撒了谎。他声称不怕死,那是假的,他不幸是个凡人,当然也会怕死。
他还怕许星辰屈服于现实。
他坐立不安,等待她的裁决。
许星辰打了个寒颤。她安静地低下头,吃完一整盘麻辣凉粉,徒劳地理顺脑子里那一团乱麻。辣椒呛到嗓子,她一口气没提上来,脸颊憋红。
赵云深拿起玻璃杯,给她倒了一瓶冰可乐。他将杯子递给许星辰,不知怀着什么心态,反过来安慰她:“没事的,我们主任说了,吃完药,感染率大大降低。现在制药行业发达,就算我真的得病,还能活好几十年……”
许星辰喝下可乐,艰难地吞咽。
赵云深故作轻松道:“你也别难过,我还没死呢。”
他这么一说,泪水就从她的眼中涌出。她端着碗,吭哧吭哧地哭了起来,他越哄她,她的眼泪淌得越多,赵云深不由得失笑:“你能不能别这样,遇到点事就会哭,哭有什么用?哭能解决问题吗?”
许星辰哽咽道:“不能。”
赵云深不知道她是在回答第一个问题,还是最后一个问题。他无意识地叹了口气:“今天把话说明白了,如果你害怕潜在风险,咱们俩暂时别见面,冷静几个月。”
许星辰趴在桌上,摇头。
赵云深劝告道:“那个阻断药有副作用,会影响心情。”
许星辰竟然嘟囔一句:“你的脾气本来就不好啊,没关系。”
赵云深踹了一脚旁边的椅子:“你去找个脾气更好的男人。”
许星辰抿唇:“你是不是想和我分手?”
她扬起脑袋,泪眼朦胧:“你是故意气我的吗?”
“我算哪门子的故意?”赵云深态度恶劣地回答,“故意割伤手指,还是故意找你讲故事玩?”
许星辰被他吼出新的眼泪:“你为什么还要冲我发火,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的哭诉挽回了赵云深的理智。他扶稳桌子,手心汗水涔涔,压低声线道:“我不该这么着急的。你不用管我,出结果了再说吧。我要是有病,不会拖着你。”
许星辰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