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燮不明白,可没敢问。倒也不是因为他擅自调兵强将,所以这会儿害怕李成梁怒气未消。
而是担心,李成梁当着众将士的面不好回答。
很显然,水墨恒是负气而走。为什么会负气?不还是因为之前与总兵大人的过节吗?
李如柏也不明白,但他敢问,而且声音大,还明显带着几分质问的口吻:“爹,水少保为何一声不吭地走了?”
然而,李成梁依然白眼加怒视:“滚一边儿去。”心里直骂,这畜生是自己亲生的吗?胳膊肘尽往外拐。
莫不是隔壁老王留下的种吧?
李如柏也有脾气,当即气咻咻地道:“爹不说,我问水少保去。”二话不说,拍马便追赶水墨恒去了。
“给我回来。”喊出去便后悔了,李成梁知道自己这一声喝不顶卵子用。这畜生!
……
回广宁城的路上,除水蛋一个人的话多一点外,其他人似乎都不愿意开口。
速把亥被擒,鞑子死伤无数,这场战争算是结束了,神经不用绷得那么紧了。
可这些人没有半分喜悦之心。
水墨恒就不用说,一想到死去的人,他就心塞。
莫颜是最懂得水墨恒的心,自也不比说。从水墨恒转身,看都不看速把亥一眼的那一刻,甚至比那时候更早,她便预感将会有事发生。
沉默,很多时候是爆发的前兆。
她想,水墨恒现在正处于这样一个时刻。
这些人当中,只有张简修亲眼目睹水蛋晕倒,跌落下马之前毫无征兆,情形太过蹊跷。
加上水墨恒心灰意冷似的,忽然一句话不说,将速把亥扔给李成梁掉头就走,然后速把亥拼命喊救命也不搭理。
张简修玲珑剔透,水墨恒的沉默意味着什么,他岂能不知?
死士们一方面关心主子的安危和情绪,另一方面也感伤死去的同伴,想着来时一百个,回时却少了这么多。
至于取得大捷,他们才不关心呢,与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保护主子,才是他们来辽东的唯一目的。
……
李如柏果然追上来了,就他一个人,连一个士兵都没带。
“水少保。”
虽然对李家的人没什么好感,尤其是李成梁,水墨恒总觉得他过于“政治”,不喜欢。可以与殷正茂成为朋友,也可以与戚继光成为朋友,但与李成梁……有距离。
因为欠着李如柏一个大大的人情,所以水墨恒停了下来,客气地问道:“你追上来有事?”
“水少保为何急着走?”
“是因为关心,还是因为好奇?”
“都有。”
“若是因为关心,我诚挚地说一声谢谢!若是因为好奇,你应该回去问你爹。”
“我爹并没有杀光所有的鞑子。”李如柏道,“水少保为什么不能站在我爹的立场上考虑呢?”
水墨恒稍顿了顿,回道:“如果我没有站在他的立场上考虑,那我会杀了他,明白吗?辽东不能没有你爹,他是一个狠角儿,有他镇守辽东,这一片的鞑子才不敢那么嚣张放肆,但不能因此我便能与你爹冰释前嫌坐一起煮酒论英雄。我解释得够清楚吗?”
李如柏点了点头,想了想,忽然问:“那我们还算朋友吗?”
“如果你不怕被你爹扫出家门,我倒是乐意交你这个朋友。不过我得说句实话,算是忠告吧:你有妇人之仁,不适合领兵作战,也不适合政治,请恕我直言!”
李如柏却笑了:“谢谢!我很清楚自己的性子,的确不及我爹和我大哥的决绝,但妇人之仁我认为也没什么不好啊?莫非水少保认为妇人之仁只是个贬义词?”
“我想说的是,你们李家是军户出身,而身为一名军人,妇人之仁也无可厚非,可若缺乏决绝之心,不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将领。义不守财慈不带兵,就是这个道理。”
“谢谢你将我当作朋友,说出这番心里话,我李如柏本也没想过做什么优秀的将领,在辽东,打仗有我爹和我大哥就够了,我只是个打酱油的,活得轻松一点,自在一点,挺好的。”
水墨恒笑了,伸出一只手。
李如柏回之一笑,跟着伸出一只手。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相视而笑。
至此,对于这两人,之前有什么恩怨,想必在这一刻,也都一笑泯之,无需多言。
“我与你们一块儿回广宁城吧,我在,至少有个照应,好歹我也是一名参将。”
看得出来,李如柏这会儿高兴。
张简修却深深叹了口气,生怕李如柏听不到似的。
李如柏没好气地道:“你这臭小子,几个意思?水少保答应与我做朋友,你何故唉声叹气?”
张简修一脸的嫌弃:“切,我又不是为你而叹。我只是叹大哥原来也有妇人之仁的一面。”
“你不就是笑我不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