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事先便知道,若被娘亲看见那两面小铜镜,肯定会大发雷霆。只是没想到,事情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原本以为娘亲会臭骂他一顿,然后苦口婆心讲一番大道理,结果他娘亲当时并未多说什么,仅仅表达了失望之意。 可越是不说,朱翊钧感觉心里越是没底。若当时被痛骂一顿哪怕抽打一顿,他心里反而感觉舒服些,所以乖乖地跪了一天晚上。 谁也不敢上前去劝。 即便劝了,朱翊钧也不敢违背。第二天早上卯时一过,简单洗漱完,便匆匆赶往慈宁宫请罪去。 而李彩凤则坐了整整一宿。 她脑海中只要一想起小铜镜上的春宫图,便立即联想到隆庆帝朱载垕曾经做的那些荒唐事,然后头脑乱作一团,心口升起一股说不出的疼痛…… 无论隆庆帝在世还是不在世,她对儿子都寄予厚望,一门心思想要将他培养成一代明君,可谓含辛茹苦,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从来都是一丝不苟! 然而结果,儿子还是不学好,最可气的是居然走上了他父亲那条令人不齿的老路…… 如何不让她心痛?这让一个做母亲的如何睡得着?感觉这些年的教育通通白费了!尤其一想到水墨恒曾经可怕的警惕和预言,她更是感觉自己太失败! …… 朱翊钧来了,带着几分忐忑。 “孩儿给娘请安。” 由于老老实实跪了一个晚上,他的精神明显不济,眼皮子像是在打架,两腿麻木不堪,说话有气无力。 李彩凤正闭目养神。 其实心绪早已大乱,不然也不会彻夜难眠,就这样一直坐着没动窝。 往常遇到这种心情难以平复的时候,她总喜欢借助默念各种经文来缓解,可经过许多次证明,发现一旦涉及到自己儿子,任何经文都难以奏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李彩凤的软肋正是她儿子朱翊钧。 “娘!” 因为第一句问候李彩凤没有回应,朱翊钧不得不又喊了一声。 “你来了。” 李彩凤这才缓缓睁开双眼,可一见朱翊钧憔悴的神情,母爱又开始泛滥。但她也知道,这个时候绝不能表现出过分仁慈,所以依然板着面孔,僵硬地吐出一个字: “坐。” 朱翊钧坐下,却等了半晌,不见问话,遂主动承情道:“娘,昨晚孩儿知错了!” 李彩凤微微点头:“知道错在哪儿?” “孩儿不该与奴才们一起在寝殿里参详那等诲淫之物。” “知道娘为何昨晚突然过去乾清宫那边儿吗?”李彩凤问完,稍顿了顿,凝望着自己儿子,不紧不慢地道,“因为娘发现,你最近喜欢偷偷出宫。” “孩儿知罪!”朱翊钧神情一紧,心想是发现的还是被哪个大胆奴才告发的? “你老实说,是不是觉得娘对你管束太严?”其实,这个问题李彩凤不止问过一次。 只是每次朱翊钧的回答几乎都大同小异:“爱之深责之切,那是娘对孩儿的无比厚爱。” “钧儿知道就好!”李彩凤悠悠言道,“你父亲在世时,曾谕旨在江西景德镇开窑,烧制了一批宫廷专用瓷器,花费几十万两银子。当时首辅是高拱,吩咐户部遵旨照办如数拨给。你知道烧制的是什么玩意儿吗?” 朱翊钧摇了摇头。 “所有瓷器上面都绘有像昨晚铜镜上面那样的春宫图,你父亲在世时人们只敢私下议及,可他一驾崩流言便满天飞。都知道你父亲英年早逝,其实就是他不爱惜自己身子,痴迷于酒色而不能自拔,最后让自己令名扫地。” “娘,你眼睛怎么了?” “别打岔,无碍。”李彩凤揉了揉眼睛,“你跪了一晚,娘坐了一晚,知道为什么吗?” “娘是担心孩儿会走上父亲的路子。”朱翊钧心思细腻,又岂能不知?觉得这个时候坦诚比什么都管用。 李彩凤接着又道:“钧儿你已经长大了,该非常清楚你比你父亲幸运多了,大伴和几位先生都为咱鞠躬尽瘁,这才开创出万历中兴的大好局面,一切得来不易,千万不能因为一己之欲而断送掉。钧儿能明白娘的用心吧?” “孩儿明白。” “先生说过多次,无聊时多读书,少寻开心刺激,要时刻谨记你是皇帝。今天娘本想让你继续跪着,可想想还是算了,你若真懂得娘的苦心,该将心思用在读书勤政上。” “孩儿谨记。” “娘跟你说话,别动不动就拿‘明白’、‘谨记’、‘懂得’这些话来敷衍,娘需要的是行动,行动。” 朱翊钧以点头代替。 “好啦,你回去吧!”李彩凤摆手。 “啊?”朱翊钧愣了愣。 “怎么?” “孩儿还以为娘要痛骂一顿呢。” “娘已说过,钧儿已经长大了,平常道理给你讲了一大堆,你说什么没讲?该讲的都讲了,若你仍像一块儿不能被点化的顽石,娘又有什么办法呢?去吧。” “孩儿告退。”朱翊钧起身离去。 李彩凤望着儿子笃笃的背影,摇头微微叹了口气,待他从视线中消失,冲屏风方向道:“你们可以出来了。” 话音一落,从屏风后走出两个人,一个人是水墨恒,一个是冯保。 原来朱翊钧被罚跪一晚,消息传到冯保那儿已是凌晨时分,他迅速了解事情始末,从处罚两名内侍的情形判断出李彩凤非常愤怒,所以怕她第二天还要继续惩罚皇上,于是连夜派人赶往天上人间,把水墨恒给请来了。 水墨恒恰好赶在卯时到,怕与朱翊钧碰个正着,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所以干脆躲起来不见,只是简单交代了李彩凤几句。 两人坐定。 冯保先开口道:“不让太后惩罚万岁爷,这个奴才理解,可咱光明正大,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