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谨慎地回道:“若按往常惯例,碰到妖星出现的天象,万岁爷会立即颁旨内阁和五府六院各大衙门,要文武百官各自修省,禳灾祈福,以解上苍之怒。” “大伴,那你立即替朕传旨下去,让文武百官修省。”朱翊钧尽管这些天一直装作大人的样子,因为李贵妃放权了,但见到冯保忧心忡忡的神情,不免仍露出孩子的惊恐。 冯保应了一声。 朱翊钧愁眉凝思,突然又问:“大伴你说,妖星侵犯帝座,这妖星来自哪里?” 都说了是天象,水墨恒也强调是自然现象,不必放在心上,可冯保又岂能错过这个机会?想了想回答说:“万岁爷,吴中行和艾穆等递呈奏疏冒犯皇上,不是妖星又是什么?” “你是说,他们贼喊捉贼?” “依老奴看,是这个理儿。”冯保点了点头。 朱翊钧脸色一沉,站起来说:“那还是着锦衣卫将他们几个也一并拿下。” “这个是自然,既然不怕,那么想罚跪,满足他们便是,老奴马上传旨。”冯保说着,却并没有立即起身离去,迟疑了一会儿,“万岁爷,这事儿要不要请示李太后?” “不必了。”朱翊钧决然地说道,“娘亲早已明确表态,对这些犯上作乱的人,一律严惩。” “那请问万岁爷,不知将如何严惩?” “朕已答应先生,只要不取他们几个性命,其它惩罚方式都可以商量。大伴,这种事儿是否有法可依?” “去年也是张先生的门生刘台,上折诬告张先生,万岁爷下旨判他五千里之外充军,不准回籍。此次吴中行、艾穆等人,所犯之罪也差不多。”冯保回道。 “那你判他们流徙五千里,戍边充军如何?” “行。”冯保沉吟了一会儿后才回答,继而又问,“需要提前与水少保知会一声吗?” “等朕颁旨完,再知会一声便是。” “明白。” “还有,”朱翊钧突然又愤愤的说道,“这帮人不是骨头硬,求着要罚跪吗?依朕看,是不是苦头吃得不够呀?这样,将他们痛打一顿再流放他们。” “万岁爷是说要廷杖他们?” “对呀,咱亲舅舅都吃过廷杖之苦,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忤逆朕的旨意,岂能让他们好过?” “那万岁爷要廷杖他们多少?”冯保心里清楚,这次难得李太后放权,皇上是要借夺情一事树立威权。 “吴中行和赵用贤,各廷杖六十,贬为流民,永不叙用;今天的艾穆、沈思孝和赵志皋三人,明知故犯,气焰更加嚣张,各廷杖八十,大伴你看如何?” “是,请问万岁爷,那廷杖何日执行?” “明日辰时,让大小九卿京城四品以上的文武官员,都到午门外观刑,谁也不准缺席。” “老奴遵命,现在就去传旨。”冯保躬身退出东暖阁,一改往日悠闲散漫的八字步,急匆匆地去了。 传完旨后,第一时间派大管家徐爵去张居正家里报信儿,而自己则寻着空子来到水墨恒的府上。 …… 吴中行、艾穆等五人要遭廷杖的消息,当天下午就传遍了北京城,立即成为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 即便不是官场上的人,也知道廷杖意味着什么。 那是对犯罪官员最严厉的惩罚之一,只有直接触犯皇上激怒皇上的官员,才有机会遭此重刑。 注意,普通人想廷杖还没资格。 通常,罪官从诏狱中提出,押至午门外,在垫了毡的地上,头朝三大殿俯身躺下,负责行刑的锦衣卫手持大棒开打。 关键在这大棒上。 大棒是由栗木特制而cd知道栗木相当坚硬。 打人的一端削成槌状,这还不算什么,狠的是包有铁皮,铁皮上装有倒钩。 行刑的锦衣卫如果顺势一扯,尖锐的倒钩就会把受刑人身上连皮带肉撕下一大块儿。 如果行刑的锦衣卫不手下留情的话,甭说六十下八十下,就是十几下,受刑的人皮肉连打连抓,肯定是血肉横飞稀巴烂。 不少受刑官员,就是死在这廷杖之下。 凡是受过廷杖的官员,即便不死,十有八九也会落得终身残废,或是身子骨彻底垮掉。 这就是为什么当初国舅爷李文全那么害怕的原因。好在他后台硬,加上水墨恒和冯保暗中承诺保护,所以才受了些皮肉之苦。 可这次吴中行和艾穆等人不同,他们没有后台,而且直接触犯首辅和皇上,后果可想而知…… 廷杖最高数目是一百,但实际上这已经没有意义了。 因为如果真的廷杖一百,那说明罪官罪不可恕,锦衣卫根本不会手下留情,谁还能挨到一百棒啊? 打到六七十棒,人都已经差不多死了,双脚已迈进阎王爷的门槛儿了。整个大明王朝,就没有记录谁挨到一百棒还存活于世的。 所以,一听说吴中行和赵用贤廷杖六十,艾穆、沈思孝、赵志皋各廷杖八十,他们的家属及同僚好友无不骇然变色,一时间纷纷行动想方设法营救。 …… 冯保第一时间将廷杖、流徙、戍边的旨意传达给水墨恒,并深表遗憾,皇上为了树立威权,最终还是采取严厉的惩罚措施。 水墨恒唯有表示叹息。 这个结果,应该是张居正眼下希望看到的。他有能力让国家走上富民强兵的道路,却没有办法让那些固守操守的读书人改变观念。这次夺情风波,来自外界强大的反对力量,不是被他深深得罪的豪强大户,而恰恰是来自他深为倚重的士林。 夺情已无回旋余地。 然而,张居正的心是凉凉的。也只有看到皇上采取严厉的惩罚措施,他内心才偷偷感到一丝安慰。 兴许也只有水墨恒一人,真正明白那份安慰将最终演变成巨大的心理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