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人?有什么理由?”张居正认真地问。 “正如王大人所言,蒋攀和沈振都是叔大提拔上去的。水少保在那边肯定也要照顾双方,遇到这种事情,帮谁都要得罪人,叔大自己也不宜出面,让王大人直接出面,绕过内阁,这样有利于稳定荆州官员的情绪。”葛守礼建议道。 张居正沉吟少许后,问王之诰:“告若兄,那你以为呢?” 王之诰心思灵动,点头回道:“我同意葛老的做法,虽然误伤老太爷只是一个严重的后果,不能作为抓蒋攀的理由。但蒋攀携带刀棍刑具,当街提拿欠税的丁民,这种做法无异于强盗行径,咱们不得不采取一些措施。” 张居正也不急着表达自己的看法。 想着但受伤的人是自己父亲,他担心葛守礼和王之诰二人有心袒护,故轻轻问了一句:“假若被打伤的不是家严,那么二位还会这样做吗?” “会。” 王之诰首先肯定,然后颇有见地地说:“交纳赋税本是百姓天经地义的事,催缴赋税亦是税官的指责所在。可近年来,各地税关征税的弊病很多,最令人气愤的,莫过于税官们见了豪强大户犹如老鼠见了猫,而见了丁民小户人家又如同饿虎扑羊。” 听王之诰这么一说,张居正立即想到了自己父亲私受官方田地一事,这让他更加冷静、谨慎。虽然王之诰并非针对自己,只不过在阐述一个基本事实。 “其实,国家赋税偷漏为烈者,不在小民而在大户。”王之诰首先抛出一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论断,然后解释,“正是为了解决这一顽症,我们才趁势急着修订了《问刑条例》。这个蒋攀,在可怜兮兮的小老百姓面前作威作福,把他抓起来拘谳问罪,至少可以取到震慑群小、收获民心的作用。” 张居正打心眼儿里感激葛守礼和王之诰能设身处地为他着想,但似乎并不想采纳二人的意见,缓缓言道:“我倒认为,抓不抓蒋攀不是问题的关键。诚然,正如二位刚才所言,将蒋攀抓了,能起到一定的作用;可若由刑部直接开出拘票,前往荆州城拿人,会不会也有小题大做之嫌?” 张居正瞅了两人一眼,接着说:“而且,荆州方面的事宜,我已派水墨恒前往堪实。这件事,水墨恒尚未禀报上来,如果由朝廷出面把蒋攀给抓了,会不会干扰水墨恒的判断?” 王之诰一听即明,问道:“叔大兄的意思是,问题的关键在于水少保的态度?” “正是。”张居正铿锵有力地回道,只要一论起政治,他总是显得那么激情飞扬,给人一种指点江山的感觉,“如果水墨恒此刻不在荆州,那赵雍和沈振两个四品堂官互咬死磕,朝廷很有必要介入;但既然水墨恒在,我们介入便会增加不确定的因素。我认为,还是不要表态,交给水墨恒自行处理。” 葛守礼点了点头,知道张居正一向很信任水墨恒。 王之诰沉吟不语,觉得自己想的似乎刚好与张居正相反。他是担心水墨恒在荆州为难,帮一方必定会得罪另一方,所以才赞同葛守礼的建议,由朝廷出面;而张居正认为该由水墨恒全权处理,朝廷不要插手,否则会造成困惑。 见王之诰没有立即表态,张居正又问:“怎么?告若兄持有不同看法?” 王之诰回道:“只是,若不抓拿蒋攀,这样一来,老太爷不是被白打了?” “谁让咱们身居要职呢?受些委屈,就当为国家效力吧。”张居正干笑了笑。 其实心里想着,父亲大人瞒着自己接受刘台与赵雍的私赠,虽然太后没有责备,也没打算追究,可毕竟成为自己的一块儿心病,就当父亲大人受到一个小小的警戒吧。 张居正这么说这么做,并不代表他不爱自己父亲。 只是觉得,身居首辅的位子,事事需要小心警惕,不能因为被误打伤的是自己父亲,便大动干戈。况且,蒋攀只不过是一名九品巡栏官而已,不值当为此伤筋动骨。 有水墨恒在,足够应付! 张居正干笑之后,旋即将那一丝笑容收敛,正义凛然地说道:“因为子粒田征税一事,那些豪强大户都将我视为一个口吐毒蛇的活阎王,你告若兄和汝观兄倒成了我的哼哈二将。” 葛守礼和王之诰脑海中立即呈现京城流传的那幅谤画。 张居正继续说道:“我与汝观兄已达成共识,待水墨恒回京,准备重新丈量全国的土地。我们现在所作的每一件事,本意都是为了富国强兵,为了国家的兴盛与百姓的福祉。” 丈量全国土地? 葛守礼和王之诰俱是一怔。这可是要下血本,恐怕比子粒田强行征税还要难…… “但这些举措,莫不是削夺豪强大户的特权和利益,那些人恨死了我们,一有机会,便造谣生事。因此,在我们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儿,都有可能成为他们攻击的口实。防人之口,甚于防川。这点,咱们绝不能掉以轻心,时刻防微杜渐才行。” 张居正这番话既是警惕自己,也像是警惕别人。 葛守礼一直在点头,深感眼前这位比自己将近小两轮的年轻首辅骨子里,确实有一股勇于任事、不怕得罪强权的拧劲儿,感觉自己真的老了,是时候退位让贤了,也该学学朱老致仕回家颐养天年…… 王之诰终于点头,不再有任意疑虑。他相信张居正的判断:对荆州方面的事宜,全部寄托在水墨恒的身上,朝廷大可以静制动。 虽然在这件事的处理上,张居正并没有为自己父亲张文明强行出头,甚至因为自己的身份,而刻意忍受了一定的委屈。 自古有言,忠孝两难全,或许这是一种更大意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