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水墨恒眼皮子也不跳了,却是十二分的义愤填膺,感觉心里堵得慌。 张居正紧锁眉头,叹了口气说:“幸好朱老只是晕了过去,性命无忧啊!” 水墨恒也不客气,不冷不热地问:“先生不觉得有点过分吗?” “说谁过分?”张居正一愣。 水墨恒带着责备的语气:“冯公公绕过工部,先请圣意,然后知会朱老要移文,这事儿先生该知道吧?” “知道。” “那先生为何不阻止?或提醒一下冯公公呢?” 张居正摇头反驳道:“你还太年轻啊,此事李太后没有反对,试问我又如何阻止?” 水墨恒带着小情绪:“那这不等于三个人联合起来欺负朱老吗?” “这话可不能乱说。”张居正脸色微微一沉。 “事实如此嘛。” “今儿让你来,是请你赶紧写一道奏疏,揭露杭州织造局那帮内珰的腐化生活,呈给皇上。周文龙那边,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也请他写一道奏疏,直谏杭州织造局乱请银以及工价银的问题。” “这件事,先生一直拖到现在,是否早有预谋?” “不叫预谋,先前我已说过,要等一个合适的契机。此时就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最好时机。” “那朱老呢?” “不瞒你说,这次我想让他致仕。”张居正坦诚道。 “先生不准备为他讨个公道?” “公道自然要讨。朱老三朝老臣,名倾朝野,他一举一动诚为风范。依我看,肯定是有人诈传圣旨,存心坑害朱老。”张居正心思洞明地说道。 “在这件事上,先生太纵容冯公公了。” “这么说,你认为必是冯公公干的?” “朱老是谁?”水墨恒扬起左手,“敢这样整他的人,在北京城,伸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关于杭州织造局扩增工价银一事,我本十分反感。今年司礼监更是单方面定下经费,不但有违祖制,而且是个危险的信号。历来宦官干政,有哪个不是从小事上试探?一旦如愿,接下来就是得寸进尺有恃无恐,最终弄得朝廷政局大乱。” 水墨恒听着,也没有刻意打断。 张居正接着说:“工价银之所以一涨再涨,稍加分析,就不难推断出,这是冯公公利用李太后爱子之心又不谙织造内情,所以狮子大开口,好从中大捞一笔。” 道理张居正比谁都懂,就是不阻止冯保的行为,可见心机之深。 水墨恒清楚,张居正是不愿得罪冯保。 冯保是给个杆儿就上的人,不仅会上到最顶端,还会站在顶处朝下撒泼尿,尿你一身。 果然,张居正又说道:“这事情若发生在别人身上,我肯定会使出雷霆手段;但对冯保,一方面要牵制,另一方面也得笼络,不得不谨慎。秉持朝政,若不懂得投鼠忌器的道理,一味意气用事,到头来不仅祸及己身,而且危及社稷。” 从前水墨恒口若悬河的时候多,这一回情景完全颠倒过来。但还是颇有见地地提醒道:“阉党无视朝廷纲纪,诈传圣旨,视大臣的体面如敝屣,此风不杀,万历朝可就开了危险的先例啊!意气用事固然不好,但一个人心中若不存几分意气,会丧失做人的根本。” “说得好!”张居正击节而赞,“历朝历代,宫府之间不可能不生龃龉。宫府之强弱,也因人而异。就拿高拱秉国期间来说,千方百计压制阉党的权力。但司礼监掌印太监,他向隆庆帝推荐的是孟冲,死活不给冯保。” 论及政治,张居正总是异常的兴奋,唾沫横飞。 在水墨恒面前,他也不顾及难看的相,直接用长袖一抹嘴,继续逸兴遄飞地说道: “孟冲就是大草包一个,在他手上,事情好办得多;而冯保则不同,为人干练,工于心计,又深得李太后的信任。若我摆开架势与他斗,就算用尽全力,最好的结果也是两败俱伤。” 不能得罪冯保,这个是事实。 水墨恒也认同,只是觉得不能因为得罪不起冯保,便有意将三朝元老朱衡推到前面,任那帮太监宰割。 于是又抢白了一句:“难怪有人说,先生对各衙门官员,是霹雳手段;对内廷太监,却是菩萨心肠。” 张居正又是一愣,哭笑不得。 水墨恒见张居正面色有些囧,放缓语速缓了缓:“这次左掖门事件,先生尽管不能得罪冯公公,但一定要给朱老一个交代,否则士林中人会背地里说你是软骨头。先生需要谨慎。” “此事尚未查证。”张居正道。 “嘿嘿,即便查证,就冯公公的心机,他会认吗?”水墨恒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不过那也近似于讥笑,“冯公公不会自己出手,肯定指使下人干的。到时候真若追究起来,不又像前年那场大火,找个替死鬼挡着就完事儿吗?” “那样最好!”不料张居正掷地有声地说。 水墨恒有些无奈:“关于杭州织造局,我会尽快写奏本呈给皇上。” “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去内阁了。”张居正起身。 “先生不准备去探望朱老吗?” “我得赶着草拟一份财政改革的计划,回内阁后我派人去。”张居正一副急匆匆的样子。 “那我代先生去吧!”水墨恒也不好再说什么,主动请往。 “最好不过,让朱老安心养伤。但暂时不要暴露我有心让他致仕的想法哈。”张居正叮嘱道。 水墨恒点了点头,从张居正府上退了出来,朝崇文门方向走去,一路上的心情有些沉重。 从刚才的谈话中可以看出,张居正要朱衡致仕的态度很决然,但对朱衡受宦官欺负却似乎淡然得多。 俨然一副让朱衡与冯保大战三百回合的架势。这样既能杀杀冯保的骄横之气,又能成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