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恒从慈庆宫出来,依着李贵妃的意思,去了司礼监。 徐爵正在门外徘徊,心事重重的样,一见水墨恒到来,登时眉开眼笑,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冲值房内斜乜了一眼,小声说:“从未见我家老爷哭得这般伤心。” 水墨恒摇头笑了笑,喊了一声:“冯公公?” “他谁都不想……”徐爵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见自家老爷猴急猴急地拉开房门,如遇救星似的将水墨恒一把拉近房内,好像早已等候多时。 然后传来一声轻响,房门重新合上。 徐爵愣愣出神,喃喃道:“这是什么情况?不是告诉我谁都不见的吗?我敲了二十几次门,都没应一声……人与人之间的待遇咋差别这么大呢?” …… 自新皇登基,三、六、九定为例朝的日子。 六月十六日,例朝。按惯例,皇上要在皇极门召见群臣。 京城凡是四品以上的官员都需跪见,文将位东,武将列西,分班侍立,按部奏事。 四品以下的官员则只能候在午门外,在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行三叩之礼,然后向北肃然拱立,等待皇上的旨意。 水墨恒今儿起得特别早。 不仅他,全北京城所有官员都起得早。 北京城各个衙门的大小官员,加起来少说也有几万人,因为昨儿六科言官弹劾冯保一事,全都被撩拨得心神不宁。 哪个还能睡得安稳? 外廷第一人与内廷第一人杠上了,并且不是一般的死磕,分明就是你死我活的节奏,试问谁个不关心? 重点是,这关系到自己的政治前途啊。 都纷纷预测这场政治斗争的结局,以及对自己的影响:若高拱胜出,该如何应对?若冯保胜出,又该采取何种姿态? 弹劾冯保的十几条罪状,在宫廷上下也已传开。对此早有耳闻的官员,心想冯保这下完了。 高拱是谁?扳倒过多少大人物? 陈以勤、赵贞吉、李春芳、殷士儋……哪一个好惹?哪一个不是声名显赫?最后全都因为高拱纷纷落马。 平日与冯保关系较为亲近的外廷官员,也如临薄冰忐忑不安,担心受池鱼之殃,有些甚至趁这个机会。去巴结高拱及他的得意门生以示亲近。 总之,这场斗争因为高拱攻击凌厉,将冯保逼到死角,给人的感觉是高拱必胜。 冯保都躲在司礼监不敢出来,流了一天的眼泪呢。 …… 水墨恒来到午门时,天色还刚泛鱼肚白,见不着尚未露头的太阳发散出来的红光。 那里已聚满了人,交头接耳叽叽喳喳。议论的内容只有一个:皇上今天将下达什么样的旨意? “水少保来了。” “水少保早。” 见着水墨恒来,几个官员上前客气地打招呼。 水墨恒一一回礼,然后走到自己该站的位置。 大小官员陆陆续续到来。 首辅兼吏部尚书高拱,次辅兼兵部尚书张居正,辅臣兼礼部尚书高仪,成国公朱希忠,锦衣卫都督朱希孝,工部尚书朱衡,户部尚书张守直,刑部尚书刘自强,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礼…… 一应到齐。 五更鼓敲响了。 只听“吱呀”一声,午门开启。 所有的议论声、嘈杂声在这一刻全部消停。 禁军侍卫手执矛戈,侍立左右两侧,威风凛凛,自是不容逼视。 鼓声刚停,两匹朝象被御马监的大裆牵出午门,在门洞两边规规矩矩地站好,各将长鼻伸出,搭成桥形。 这时,一名传旨太监尖着嗓子喊道:“皇上有旨:召内阁、五府、六部众官,皆至皇极门前。” 一听到旨意,够级别的官员立即挺身肃容,一一从象鼻桥下穿过午门,朝皇极门走去。 不够级别的官员只得留下干瞪眼。 水墨恒跟进。来到皇极门前,见小皇上并不在金台御幄上。 自新皇登基,这不是第一次例朝。之前文武百官进来时,皇上总在金台御幄上候着。 今儿个连御幄上的金伞、团扇、锦衣卫也都不见。 众官先是一愣,继而面面相觑,然后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皇上召集百官齐至,自己却不御座? 这是什么节奏? 除了水墨恒,他心里清楚,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所以不自觉地朝离自己不远处的高拱和张居正瞄了一眼。 高拱作为百官之首,早朝的位置离皇上金台御幄最近,只有咫尺的距离。他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眉头皱成一团。 本来,在高拱的眼中,弹劾冯保可谓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天时:冯保刚上任,尚未和内廷外廷打成一片; 地利:皇宫外江西道御史弹劾,皇宫内六科言官弹劾,加上皇极门跪谏,内外夹击; 人和:那就不用说了,没几个看好冯保的。 尤其是听说冯保从乾清宫出来后,便一直躲在司礼监流泪,高拱更是觉得冯保这次必输无疑,像陈以勤、赵贞吉、殷士儋一样,即便无罪,也得卷铺盖走人。 可本该早就现身的皇上这会儿为何不来呢?这是高拱突然变得神色凝重的原因之一。 还有,三道折子呈上去,皇上竟然没有放出一丝消息;而且六科言官集体跪谏,也不见皇上现身给个说法。 昨天高拱还自信满满地想着,今天皇上肯定会当着众官的面,就这事儿给个说法,可现在连皇上的影子都没见着。 高拱心里在打鼓。 水墨恒又将目光投向六科廊的言官们。 六科廊的言官,论官阶只有六品,但待遇却是四品,例朝时地位更高,仅次于二品堂官,与皇上挨得很近。 这会儿一个个表情严肃,目视前方,站得笔直,一派正气,确实有股摄人的风范。 正当众官猜测圣意之时,忽听皇极殿前“噼啪、噼啪、噼啪”三声清脆的鞕声,紧接着一道高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