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那一头方伯丰同黄大少一起跟着老司长出了城, 先坐了骡车到遇仙湖, 又从遇仙湖搭了一条双羊镇来县上送货的船到了双羊镇。方伯丰便同老司长感慨:“这水路果然要好许多。运东西也便当, 还快。”
老司长笑道:“那可不是!尤其还不算受罪。真要这一路坐着车去双羊镇, 非得颠个七荤八素不可。还一路都不得直一直腰的。”
方伯丰便道:“今次这回水路通渠之事真是善政了。”
老司长一笑道:“那得看是不是真心要做这事儿了。”
方伯丰一愣:“老司长, 这话……”
老司长咳嗽了一声,点头道:“你们两个娃儿算省心的, 说两句闲话无妨。咱们县里, 这两年兴的新政太多了。等回去你们若有心, 不妨去翻一翻这两年的公事历。大大小小的事儿都有改的,得有一多半,没得什么好结果……啧,也不能这么说。却是有人从里头得了好结果的……今回这事也一样。说是要通渠,谁知道呢?没准到时候勘察到一半就说账上的钱花完了, 不了了之, 又能说出个什么来!”
方伯丰忽然想起之前在河运调度那边帮忙时遇到的事儿, 便道:“大的晚辈没遇到过, 不过去年冬天在几处司衙里帮手时,是听说过一些小改动。什么蜡烛换成了油灯, 不点炭盆了改折过冬钱等话, 都是些极小的事儿。”
老司长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叹道:“不错了,所谓大事也不过是牵连的人同银钱数额的大小罢了, 道理都是一样的。就是捡那些从前有定例的事儿, 改一个做法。因是新改的, 就有许多能腾挪的地方儿,就能活动活动。蜡烛改成了油灯,这里省下了一笔费用,只说是省俭的,可省了下来做什么了呢?常例的开支都是有定数的,这省下了的也没见还到官账上。炭盆也是一个道理,本来是多少炭一日的,领了去点几个火盆,大家暖和。这会儿给改成银钱了,又怎么个说法儿?嗐,这人呐,只要心眼子要往钱眼子里钻,多的是法子!”
老司长说的那炭盆之事,当日方伯丰便是如此想的。如今一听,连眼前这许多人都在做的大事,说不定都只是个“幌子”,只能一叹。
老司长见黄大少在那里端坐着一声不吭,便问他:“怎么不说话?吓着了?没想到这里头还能有这样污糟事儿?”
黄大少立马摇头,有些羞赧道:“不不、不是。我、晚辈……没听、没太听懂这些……”
方伯丰同他同窗数年,大概知道他的,老司长可没同他怎么接触过。这回是看到他一个借廪的巴巴地跑来说要跟着一起出去勘察干活,问了几句人也不算油滑,又听他说想同方伯丰这个老乡结伴,便索性一同带了出来。这回见他真是没听懂的样子,“啊呀”了一声笑出来。
又问他几句县学里的事儿,最后笑道:“你这张脸可真够骗人的!聪明脸孔笨肚肠,就是说你这样儿的!你可、你可往后怎么好。读县学难道还想考官去?这样子可怎么做官!要么招几个厉害的师爷。只是到时候可就分不清楚到底谁才是老爷了!”
黄大少并不以为忤,正色道:“我爹娘没叫我当官,也没指望我能考上什么。我娘说让我在学里好好结交些人,往后、往后等他们里头有当了大官儿的,别人要欺负我时就得掂量掂量了……”
老司长大笑起来,摇着头道:“唉!这也是聪明人没法子的法子了!你可真是……你爹娘也够操心的。”
方伯丰开口道:“源朗兄说话却是爽直得很。”
黄大少笑道:“我娘说跟聪明人就说实话好了,大家省心。”
老司长又笑,然后看着他道:“你眼力倒还不错。”又说起他在学里如何“结交”人的,听说他最多的时候一个月请了十几次客,老司长笑得差点岔气。
如此一路说笑前行,方伯丰见老司长并没有在镇上停留的意思,便问起安排来,老司长道:“我们往镇西头看看有没有去白鹭畈的船,若有就搭了人家的船去。”
方伯丰一听这名儿,知道这是双羊镇西北边的一个村,便道:“您是打算先到河端头,再往镇上来?”
老司长赞许地点头:“趁着头一天,先到最里边儿。这通水路的事儿,问镇上同左近村庄的人,多半没什么用。他们能有什么不方便的!能成富村大镇,多半本就占了地利了。后头那些村才是托赖行路的地方儿。能住人,自然该是有物产的。这能不能运出来,运出来费不费劲,费不费功夫,这差别可就大了。是以咱们还是从里头往外转,不耽误时候。”
方伯丰听了大受启发,他之前确实没想到这一层,忙道受教。老司长笑笑,一行人到了西口,等了一会子,还真让他们等到一条船。只是这段水路确如老司长所想,所谓到白鹭畈,并不真能到那个村子,不过是离那个村子最近的一处河浦。三人问过路,知道走过去还得半个多时辰,便谢过船家,又付了船钱,辨明方向接着赶路。
这时候日头已过正午,走了一会儿,路边有一棵大樟树,老司长道:“停下来吃点东西歇一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