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被久居西凉的人看到郑万厦在风暴即将来临的时候还要往风区走,只怕会惊讶这是一个疯子,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西凉风暴可以吞噬一切,绝非人力所能对抗。但是这个年轻人却径直走向了那面巨大的风墙。为何是风墙?因为无形的风卷积起了沙尘,沙尘附着在无形的风壁之上,就形成了有形的巨大无比的一面风墙。
想象一下,你在无边无垠的沙漠上走着,突然之间遇到一堵高墙,这堵墙往左没有尽头,往右没有尽头,往上没有尽头,你甚至不知道往下有没有尽头,人类的身躯与之相比,就像浮游比之沧海,就像介子比之须弥,就像时间无涯的荒野里的一片青萍。
郑万厦没有主动走进去,因为强劲的风已经将他卷了进去,风墙在郑万厦的眼里是道墙,但是实际上却是一道旋风,有着巨大的向心力,所过之处,牲畜不留,房屋瓦片尽数被卷走,在西凉,沙尘暴便是恶魔的代称。
郑万厦被巨大的力狠狠抛起,然后被卷入了沙尘暴当中,在他的身遭,除了无处不在的沙尘这等细小的颗粒,还有许多比较巨大的物体,比如被风暴卷积起来的树木、石块、瓦砾、甚至是牛羊的尸体。郑万厦在风暴当中,便意味着他肯定会或多或少与这些东西产生碰撞,如何在碰撞当中让自己受到的损伤降到最小成了他首先要考虑的问题。
但留给郑万厦反应的时间不多,因为这股全然不属于人力的造化之力已经将他的身体牢牢束缚住了,因为向心力和离心力的相互作用,郑万厦的身体在风暴的边缘以风暴中心为圆心做着圆周运动,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体在两股相互的力的作用下根本无法动弹。
郑万厦一下子变得有些绝望,他想要挣扎,但是却无从发力,因为现在他连脚踏实地都做不到。郑万厦一下子便觉得会死在这风暴当中,似乎是为了迎合郑万厦的想法,一块被风暴卷起的石块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小腹上,郑万厦因为疼痛而蜷起了身子。然后便没有直起,因为他发现这样可以减少与风暴中的障碍物接触的几率。
但是这等天灾岂会因为一个渺小人类的想法而改变?实际上,从郑万厦被卷入风暴当中伊始,便无时无刻不在受到巨量的伤害,风暴之中被卷起来的杂物在此刻似乎都变成了杀人的利刃,捶打着郑万厦的筋骨和血肉。这种捶打是无度的,因为郑万厦已经奄奄一息,即将死去。他很不甘心,他的人生刚刚开始,还没有来得及展开,就要匆匆结束了吗?
郑万厦嘴角已经流出了许多血,事实上,郑万厦的状态远比想象中的要严重得多,他的脸上虽然没有什么伤,可是他的身体,已经是满目疮痍,就连柔韧的麻衣,都被风暴当中的利物所割裂,麻衣被割裂的麻纺织物在风暴当中微不可见,但是郑万厦却感受到了这些细小气流的流转,准确地说,是风暴肆虐当中的细微流转,感受得越细致,他的心中越是绝望,这股力量绝非人力所能对抗。
郑万厦忽然有些后悔答应老头儿,他原本以为老头儿不会真的让他有生命危险的。郑万厦面临死亡的这一刻心情十分复杂,但是他没有流连于这种无用的情绪多久,有一种说法,在人临死的时候,生前的所有画面都会走马观花地走在眼前一遍。郑万厦现在眼前,便出现了这样的幻像:
骑在大了自己九岁的长兄脖子上和仆人的孩子打架、在娘亲的叮嘱声中满不情愿地走去学堂、一年总也见不到几次的父亲威严的脸庞、第一次骑马被摔了之后负责自己起居的老大伯被母亲训斥得满面通红……父亲死亡的消息传到家中之时,所有人脸上的惊恐、自己在昏暗的屋子当中被老头儿带走、颜家大宅里听到赵慕云说父亲是逆贼、与老头儿和颜欢欢在暴风云中渐渐找到的归属感、在海边将易至阳的骨灰抛向大海那渐渐走远的高大光影……西凉漫天风沙里被老头儿敦促练功的少年、与老头儿插科打诨的午后、伴随着老头儿鼾声入眠的夜晚……逢生洞中软软腻腻的蛇肉鼠肉、杭州花圃之中的春心乍动、扬州城外的海誓山盟、红叶谷中的恩怨情仇……
郑万厦眼前的事越来越琐屑,越来越不具体,甚至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连事件本身,他都忘了是什么模样?郑万厦忽然笑了,双眼像是没有焦距一般渐渐涣散在了风暴之中,原来自己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明白。
他的意识如同碎裂的泡沫残留的水雾,马上就会在阳光的炙烤下消散如烟,但是他的不甘,在脑海里还是一遍又一遍地渴望这活下去。只有面临死亡,才知死亡有多可怕,只有面临死亡,才知道活着有多宝贵。若是郑万厦还有清晰的意识,只怕他现在会对公孙老头儿那一番关于生命的阐述有更多的思考……但也有可能,会坚持自己的看法……
老头儿……老头儿说过的话……他说过什么?“你的力量就藏在你的身体里边,就像干涸了的河床,你必须往深处挖掘,找出那些力量,再度充盈河床,才能真正的万川归海。好好感受身体当中的力量,把它挖掘出来。”可是,怎么挖掘?它们到底在哪里?
郑万厦的想法越是强烈不甘,他的意志力就越是消耗得快速,他的生命力也在燃烧,但是那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