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的心意虽然藏得不深,但是场中之人哪里又会往这些方面去想了?方才一直在活跃气氛的那个美姬情绪变得有些低沉,责备道:“施诗,干什么要奏这等悲怆曲子?你看客人都被你弄得没有心情了,快快换首欢快的曲子来……”
话音未落,郑万厦却抬手阻止了她继续往下说,对帷幕后边的纤细身影道:“先生,再为我弹奏一曲采茶调可好?”
采茶调乃是江南地区的一种民歌形式,根本登不上大雅之堂,甚至可以说不成曲调,郑万厦却突然要这般大师巨匠来弹奏这等下里巴人的曲子,又是为什么?
没想到名为施诗的琴师纤细的身躯在帷幕后边明显开始颤抖起来,,然后她竖起了古琴,将古琴环抱在怀中,右手把着,左手指尖跳跃,在一根琴弦上拨动,但是优美的音乐却如同溪水一般欢欢淌出,细听之下,才能发现从始至终,都是在一个音上在跳跃,却能成了曲调,甚至还有些好听。
郑万厦在红叶谷外与郑万厦听过洛辟疆所唱的采茶调,当时他只是随口所哼唱,但在山野自然之间,自然有真意,此刻这琴师一根琴弦却也弹出了江南的采茶调,令众人更加佩服,原来江南民歌自有魅力,婉转之中亦有铿锵色彩。
郑万厦忍不住走向了帷幕,想离那声音更近一些,喃喃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但是采茶调依旧,施诗琴师没有说话。众人有些奇怪,这位琴师的名字在场间已经出现了两次,第一次老鸨唤她来时,便已经初次提到了她的名字;方才那美姬责备她时,亦唤她为‘施诗’,众人不知郑万厦是不是耳朵不太好,善扬郡主道:“万厦……”
郑万厦却抬手止住了她说话,对帷幕之后的那道身影继续道:“嗯?姑娘,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郑万厦有些急切。但是帷幕之后仍然没有应答,只有采茶调在孤单地响着。
郑万厦想要走到帷幕的那边去,去亲口问问她,但是一双手拦住了他,正是先前那美姬,她见郑万厦有些失礼,语气有些不善,道:“施诗姑娘天生哑疾,不能回答你的问话。”郑万厦的耳边仿佛轰的一声响起一阵晴天霹雳,他喃喃道:“天生……哑疾?”郑万厦之所以如此失态,是因为他终于从女琴师熟悉的体态中察觉了她的身份,可是现在却被告知,她是一个哑巴,难道不是她?
郑万厦不顾一切地掀开了帷幕,看着一身素绿青衣的女琴师,觉得她与此间的氛围很不一样,从她一开始进来便很不一样,这里的迷醉于颓废,仿佛都与眼前的女子无关,她像是独立世外的人一般,冷眼旁观着,高高挂起着,虽然她是通过弹琴来取悦客人的琴师,但是她的琴,又似乎有一种影响别人情绪的力量,所以到底是谁在取悦谁,不好说。郑万厦道:“姑娘,你究竟是谁?”
善扬郡主心想万厦是不是疯了?人家都说了女琴师是个哑巴,他还不依不饶地追问,难道非要人家白纸黑字写了告诉你人家叫施诗吗?苏寅也觉得郑万厦执拗地有些不正常,便也低声劝道:“郑兄,她叫施诗,要是想那啥那啥,咱们以后悄悄再来……”郑万厦没想到这家伙学坏居然如此迅速,但是他此刻没工夫与苏寅扯皮。
在再次看见女琴师的相貌之后,郑万厦心中再次涌起了熟悉的感觉,女琴师的眼睛很特别,不是那种黑白分明的澄澈,而是灰蒙蒙的,像是有些眼疾一般,所以女琴师看起来有些高冷,不愿意搭理人,也许是因为她眼睛当真有些问题。女琴师的下巴很圆润,用鹅蛋来形容这张脸也显得有些不够圆润,但是总体给人的感觉很柔和,没有任何的威胁感,会让人觉得这张脸的主人也许古灵精怪,也许调皮可爱,但是绝对是个很善良的人。但是此刻这张脸上的表情却不是那么柔和,很冷漠,冷漠本身,也是一种表情,但是这张脸似乎保持了这样的表情很久,于是便不再会做其他的表情了。
郑万厦道:“从前在西凉,有位布政使名为邓兴艾,他和我父亲是好朋友。他有个女儿名为邓小卉,小卉姐姐经常来我家玩耍,也会在大家面前弹琴……哥哥也总是打着我想去邓伯伯家的名义,强行带着我去邓伯伯家,然后把我丢在一旁,和小卉姐姐自己玩……”
郑万厦说着说着,那女琴师脸上的冷漠表情却像冰雪一般迅速消融,冰雪消融之后,便是泪雨滂沱,泪水的雾气蒙在女琴师有些灰暗的眸子上,更加看不清她眼中的黑白色彩。众人这才恍然,这名琴师,原来与郑万厦是旧相识。
郑万厦看到女琴师的样子,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柔声唤道:“小卉姐……”
本是抱着古琴的女琴师施诗,怀中突然无力,古琴摔落在地,那江南的采茶调也随之中断。
郑万厦怜惜无比,想来这位姐姐在家道中落之后,遭受了更加悲惨的命运,于是他没有问小卉姐的遭遇,只是拉起了小卉姐的手,道:“一切都过去了,咱们走。”
施诗身材纤细,却放开了郑万厦的手,弯腰抱起了那张与她娇小的身躯比起来有些硕大的古琴,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郑万厦自然知道,当年镇西大将军被诬叛国,被抄家灭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