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墙上的火把熄灭,当无边的黑暗再度降临,我闭上了酸痛潮湿的双眼。
在我身体的深处,有个小小的生命正紧紧地依附着我,它知道我的悲伤与恐惧,可它无法言语,只能挪动身体让我感觉到它微弱的存在。
“你放心,你阿爹会来救我们的,他和我阿爹不一样,他会来的,一定会。”我抱着肚子,哀恸过后随之而来的疲乏和困倦让我有些眩晕,可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明夷的话,无恤没有死,他只是我不知道我在这里。
有一个噩梦,我做了很多年,梦里总有一间伸手不见五指的密室,密室的角落里总蜷缩着一个瑟瑟发抖的我。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想逃离这个噩梦,逃离我既定的,与阿娘一样的命运。可如今,这个噩梦还是成真了。只是我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噩梦尽头的那张脸,不是智瑶,而是赵鞅。
当我从噩梦中醒来,我忽然有了一个极可怕的念头。赵鞅将死,倘若他当年讨伐北方鲜虞时,也曾听过方士们的胡言乱语,那他会不会也像智瑶一样为求长生,为昌赵氏,将我剖腹取子?即便我腹中所怀的是他赵家的骨血?
红云儿,你在哪里?你为什么还不来?
孤独和黑暗里漫长的等待滋养了我心底的恐惧,牢房外一丝丝的动静都会让我浑身汗毛直立。
耳聋眼瞎的狱卒有时会来送饭,有时错过了这扇门便不来了。对他而言,我与之前死在这里的任何一个囚徒没有两样。他看不见,听不见,好几次,我都曾试图抓住他的手,让他起码知道我是个女子。可他从不靠近我的牢笼,每一次都像泼水一般将馊烂的吃食泼在木栏前。我够不够得到,能吃到多少,都只凭他当时的手劲。
这样过了半个月,又或许是一个月,我可怜的小芽儿竟也在我肚里长大了,他顶起了我恶臭无比的衣裳,我抚着他,他也能动一动身子告诉我,他还活着,还在和我一起煎熬,一起等待。二十年前的我,也许也这样陪着我的母亲,告诉她我一切都好,将来一切都好。我这一生所能拥有的关于阿娘的回忆,在漆黑的等待里一一地浮现,有时候我甚至不敢呼吸,怕松了一口气,她就会从我眼前消失,她赠予我的勇气也会就此消失。我比以前任何一个时候都更加爱她,也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更加恨我的父亲。
可有的时候,你再爱一个人,她也不可能出现,而你恨之入骨的那个人却会在你最脆弱的时候站在你面前,轻轻巧巧地说:“我的女儿,你可想我了?”
赵府地牢,又聋又瞎的狱卒倒在了我牢房外的走道里,他没有瞳仁的雪白的眼睛瞪得极大。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黑甲军的尸体横七竖八堵塞了整条地牢的通道。
赵稷不是一个人来的,在他的身后还站红发冲天的盗跖。当我趴在盗跖的背上,像鸟儿一般飞过赵府的堵堵高墙时,我忽然觉得这个世界远比我想象的要更加复杂、疯狂。赵稷、盗跖,这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为什么会在一起?
盗跖将我放下时,顺手脱下自己的毛褐短衣将我紧紧裹住,然后一脸嫌弃地扯起我的头发,鄙弃道:“你怎么和她一个模样。”
我听了他的话约莫是笑了,浑浑噩噩的竟扯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隆起的小腹上,我说:“爱吃小孩心肝的恶鬼,当年我躲在阿娘肚子里没瞧清楚,你救人时的模样很是英武,不似恶盗,似君子。”
“谁要做什么狗屁君子。”盗跖冷哼了一声,收回了手。
我想再调笑他两句,可双眼一黑,人已经晕了过去。
昏昏沉沉之中,有人一直坐在我床前,他身上清凉微辛的江离香让我梦见了初夏之日大河之畔那座天下最美丽的城池。梦里有河风徐徐,有花海荡漾,有将我放在肩头带我飞奔嬉闹,大声欢笑的父亲,那个我从未见过的,让阿娘思念一生的父亲。
“阿拾,你醒了吗?”梦醒,香散,一身碧色衣裙的阿素坐在我床头关切地摸着我的额头。
“醒了。”我闭上眼睛。
烧水洗浴、换水再浴,当我洗尽全身的污秽,从阿素手里接过那面幽王璇珠镜时,我看到了镜中形同骷髅似的一张脸。阿素替我穿衣,一层又一层,她叹息着说:“对不起,是阿姐来迟了,叫你受苦了。”
我靠坐在床榻上,我已无力分辨她是真情还是假意:“这是哪里?”我问。
“还在路上。”
“我们要去哪里?”
“我们要往东南去,阿姐带你去郑国。”阿素坐在我身旁,轻轻地握着我的手。
郑国?齐人的盟国。
“四儿呢?你又把她捉去了哪里?”
“冤枉,我这回可没捉她,是你阿爹派人把她从赵府救出来了。”
“是嘛。”他赵稷有时间从赵府救走四儿,却任我后知后觉地留在无恤身边,他这是借了我的药罐下毒害人,又要借赵鞅的手让我死了对赵氏、对无恤和一份心啊!阿爹呀,阿爹,为什么过了那么多年,你还在算计我,你到底有没有一日,哪怕只有一刻,真的把我当做自己的女儿?我心中郁愤,眼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