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巢没有伸手去接,若非我之前在落星湖畔曾间接地从宋公手里救下他的命,他此刻恐怕早已经让人将我拖出营帐,军法处置了。
“将军可知卿相昏迷前,为何指着子黯说要攻卫,而非将军?”我喝了一口热水,笑盈盈地看着他。
向巢努力压住怒火,硬硬地回道:“巢在宋时曾听闻,晋卿赵鞅素来笃信占卜演卦之术。巫士乃是晋人神子,攻城擒贼必有神助。”
“将军大错。卿相这几十年治理晋国,靠的可不是什么占卜演卦之术。卿相此番攻卫,意在攻心,而非攻城。所以,才会择子黯,而舍将军。”
“攻心?”向巢疑惑了,他蹙眉看着我。我放下水杯正欲解释,这时,行人烛过掀开营帐走了进来。他朝向巢行了一礼,转身对我道:“巫士料得极准,卫侯的奸细已经来过了。”
“那该看的,他可都看到了?”我问。
“看到了。卫侯今夜就会知道卿相落车昏迷之事,也会知道向将军与巫士不和,晋军之中又有几十人骤患伤寒。”
“太好了,有劳烛大夫了。”我行礼谢过。
烛过看了一眼向巢,回礼退了出去。
向巢听了烛过的话脸色依旧难看,他铁着一张脸,对我道:“把卿相昏迷的事告诉卫侯,又假装军中有人患上伤寒,难道这就是巫士所说的攻心?巫士这样示弱卫侯,该不会以为卫侯明日就会因此狂妄自大,出城与晋军一战吧?守城易,对战难,三岁小儿都知道的道理,卫侯岂会不知。况且,卿相此前三次伐卫,卫侯此时已如惊弓之鸟。巢敢断言,明日即便只有十人攻城,卫侯都不会打开城门,与那十人一战。”
“将军所言极是,可子黯何曾说过要骗卫侯出城一战?”
“巫士此言何意?不骗卫侯出城,便是要硬攻,那巫士的攻心之说岂非是空谈?”
我抿唇一笑,从桌案上捧出一个青布包袱交到向巢手上:“这是子黯特意命人给将军赶制的战服,将军不妨现在回去试试,可还合身?”
“巢不需要什么新战服!”
“将军还是先看看吧!”我笑着将包袱塞在向巢怀里。
向巢皱着眉头打开了包袱,随即抬头狐疑地看着我。
我走到帐外环视了一圈,复又回到帐中,示意他附耳过来。
他将信将疑地将耳朵靠了过来,我仔仔细细,如此这般将自己的思量同他说了一遍。
言毕,向巢神情大变,他挺身往后退了两步,极慎重地一礼,恭声道:“巫士妙计,巢定不负巫士所托!”
第二日,大风。我领军于午后出营,至白日西落才开始鸣鼓攻城。
蒯聩登上城楼,只看了一眼,便走了。
我幼时所读兵卷上曾言,士有士气,初起盛,继而衰,再而竭。史墨亦言,天地有气,朝气锐,昼气情,暮气归。
为了特别“招待”蒯聩,我特意选了一个灵气、士气最弱的时候鸣鼓攻城。
晋军士兵们蔫蔫地举弓往城楼上射箭,几百只羽箭未及城墙便被大风吹落在地。我装模作样又催箭士再射了一轮。这一次总算射落了几个卫国士兵,这才心满意足地鸣金收兵。
是夜,我蹲在赵鞅榻前熬药,行人烛过踏着雪泥走进营帐。
烛过今年与赵鞅同岁,自宓曹惨死,烛椟离家远走后,老爷子的头发已经全白,原本严肃的脸上,更不见一点笑容。此刻,他掀帘而入,看到我时,万年不笑的脸上总算有了点喜色。
“巫士料事如神,向将军已经混入帝丘城了。”烛过走到我身边小声道。
“哦,那就好。”我松了一口气,起身将手中扇火的一块皮革递给了他,“烛大夫,卿相这边就劳烦您了!小巫今日受了点风,恐怕不能……”我话没说完,捂住嘴,就是两个喷嚏。终归不是行军打仗的身子,午后在大风里站了两个时辰,回来后便头晕气短,喷嚏连连。事方过半,人就要倒了,真真没用。
烛过见我面色难看,关切道:“巫士可别真是得了寒症啊?明日攻城之事,不如让军中其他两个副将去吧!巫士若是有所失,卿相和太史定饶不了老朽。”
“不可!蒯聩此次非死不可,小巫若不能亲眼见他人头落地,恐难心安。”
“那巫士就赶紧回帐休息吧,今夜城楼一旦有变,老朽定来相告巫士。”
“多谢烛大夫!”我感激一礼,拿袖子掩住口鼻,退了出去。
这一夜,我原不想睡,可一沾到床榻,人便似昏了一般睡着了。
等到帐外随侍的小兵将我摇醒时,烛老爷子已经亲自带兵冲进了帝丘城。
两日前,我交给向巢的是一套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破旧的卫军军服。蒯聩是真的被赵鞅吓怕了,即便赵鞅重病不醒,领军的是我这个黄毛小儿,他都不敢打开城门替自己的士兵收敛尸体。那些不幸坠下城楼的士兵,就那么躺在烂泥地里,一点点变冷,一点点变硬,无望地注视着自己曾经战斗的城楼。
蒯聩为君不义,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