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太史府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叩响了眼前高大乌黑的柏木大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开门的男人名叫散,是太史府里的家宰,也是扶苏馆的常客。我不喜欢这个人,因为他喝了酒后的眼神,总叫我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令人作呕的蒯聩。
“家宰安好,太史今日在府上吗?”我站在门外行了一礼。
“哦,是拾娘回来啦!”家宰散笑着打量了我两眼,双手合力推开了左边的半扇木门,“家主现在正陪两位贵客在园子里说话,你先进来吧!家主前两日还在问你有没有回来呢!”
“劳太史记挂了。”我提起裙摆抬足跨进了身前半尺高的门槛。襦裙一起,右脚绣鞋的鞋面便露了出来。茜色的底绢染了黑黑黄黄的泥水,绣了木槿花的鞋尖儿上破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洞,洞口破丝拉线,从洞里又露了一团灰黑色的脏兮兮的袜子。
我脸一热,忙把脚从门里收了回来。
“哎呦,你还没回过酒园吧?”家宰散用他昏黄浊滞的眼神在我身上扫了一圈,扯着嘴角笑道,“你也不用这么急,你那份丹书,家主早就命我找出来了,一准是要给你的。今日,府里有贵客,家主与赵世子聊得正畅快,一时半会儿也没空见你。拾娘一路风尘,不如先回酒园梳洗一番再来见礼不迟。”
“你说什么?!谁来拜访太史了?”家宰散的话如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响,我两耳轰鸣,心头一阵剧麻。
“晋国赵氏,听说过吗?他们新立的世子带了世子妇来拜会家主了。家主这回真是……哎呀,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拾娘,你还是回去梳洗干净,换身衣服再来吧!这个样子若叫贵人撞见,有失礼仪。”家宰散说完脚步一移就挡在了我面前。
他在太史府里,他和他的新妇现在就在太史府里!
我攥着衣袖举目往太史府里望去,两只脚却不自觉地往后退。
太史府的台阶比寻常人家的足足高出了一倍,我慌乱之下右脚未踩稳,左脚已经凌空抬了起来,两下一起踩空,整个人连滚带爬地从台阶上摔了下去。碎石蹭破了手掌,右脚的膝盖在石阶上连撞了两下,剧烈的疼痛叫我眼前一片漆黑。
“拾娘,你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家宰散跑下台阶半抱着将我扶了起来。
“没事,让家宰见笑了。”我咬着牙站了起来,等眩晕感稍退便挣扎着躲开了家宰散一直扣在我右胸上的手。
“哎,别逞能了,看着叫人心疼。拾娘啊,晚上替我留个门吧,我给你送膏药去?”家宰散俯身在我腿上拍了拍,末了又在我腰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两把。
我知道他在暗示什么,我也明白这是每个无亲无故的孤女迟早都会遇上的问题。如果我此刻还能思考,如果我此刻还没有濒临崩溃,那么,我想我可以妥善地处理这个问题。可现在,我的心痛得几乎要炸开了,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回响着——无恤来了,他另娶新妇了!
我要离开这里,我不能让他看见我现在这副模样。我转身要走,家宰散却不依不饶地拉住了我的手臂:“拾娘,你点个头吧!我家就一房妻室,你要是从了我,以后也不用孤苦无依地住在酒园里,有个病痛也没人照顾……”
“你放开我!”我回头一把推开了拉扯不休的家宰散,他一时不备往后踉跄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时,原本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几个樵夫全都笑了出来。
家宰散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一骨碌爬起来冲着几个樵夫大骂了一句:“笑什么什么笑!烂泥,通通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装什么贞洁清高,破烂货,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
几个樵夫被他的样子吓住了,挑着木柴一溜烟就跑了。
我默默地转身,十指的指甲深深地抠进了掌心的伤口。痛,却还不够痛。阿拾,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当初既然决定舍弃他,舍弃神子的身份。那么,此后一切的痛苦你都必须咬牙扛下来!
忍耐思念是痛,被人折辱是痛,听他另娶新妇,继位世子亦是痛。我不想被这痛苦击倒,如果我喊痛,如果我落泪,那我便承认自己后悔了。可我害怕后悔,因为后悔是世间最毒的药,它扎根在你心底,什么时候想叫你痛,你就得痛。
这一日,我在车水马龙,人潮如织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整整一天。
我想买一壶酒把自己灌醉,可我怕自己醉了就会哭着跑进太史府去找他,告诉他——我痛,我等了你二百零四天。我害怕有朝一日你会忘了我,我会忘了你。我害怕有朝一日,我再也不是阿拾,不是子黯。我只是宋国扶苏馆里一个爱醉酒的酒娘,独自苍老了岁月,却再无可忆。
我不是个坚强的人,我知道自己软弱,才咬牙学着坚强。
日落西山,倦鸟归巢,当我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扶苏馆时,两层青瓦朱楼早已火烛高照,酒客如云。可热闹,永远是别人的热闹。于我,这依旧是一个落寞、悲伤的夜晚。我累了,累得没力气哀伤,只想闭上眼睛好好地睡上一觉。
我穿过扶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