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蕴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小姑娘在自己面前哭泣, 或者说,他从小到大见过在自己面前哭的女子实在是有些多。
他自幼在庆阳长大,初时,负责照顾他的福婶就经常因为府里没将照顾他的月银送来同福叔哭个没完。到书院之后,也曾偶然撞见过几次年岁不大的小姑娘被欺负地泪眼汪汪。等到有小姑娘欲语还休地给自己送吃食又被自己拒绝的时候, 他便懂了什么叫“梨花带雨”。
可如赵曦月这般的, 他是第一见着。明明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了, 还要死死攥着衣裳不让眼泪滚落下来。好不容易哭了出来,泪水便像是决堤的洪水,顷刻间就将自己的手打湿了一半。
她抓着自己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指甲嵌进他的皮肤里, 有些疼。
哭完了,又抽抽搭搭地吸了吸鼻子, 扁着嘴角,语气霸道又理所当然:“本宫没带帕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才哭过的关系,她的一双杏眸比往日还要清澈了许多, 眼角还沾着尚未干透的湿意, 侧眸望来的模样娇蛮可爱,竟少见地没有让他心生烦躁。
谢蕴的性子贯是心里想得再多, 脸上也不会透露丝毫情绪。可听着她如此理直气壮的话语时,饶是他都忍不住微动了下眉梢,抬手自袖袋中取了帕子递给她。。
握着帕子的手很好看, 手指修长, 骨节分明。可惜这好看的手上面, 眼下却零零散散地分布着指甲抠过的痕迹。没有出血,但甲痕的周围还是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粉色,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明显。
罪魁祸首的视线落在那些甲痕上,神情别扭了一瞬,又飞快夺过他递过来的帕子,别开眼动作轻柔地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手上的东西落了空,谢蕴停在半空中的手微顿了一瞬,慢慢地垂了下来。
动作敏捷,态度果断,想来是已经没事了。
那再在此处呆着也没什么必要,正准备开口告辞,却听前头的小姑娘吸了吸鼻子,扭着嗓子道:“这帕子脏了,本宫回头还你一块。”说着还摸了摸帕子上干净的一块,喃喃道,“这是谢府绣房制的帕子么,料子倒是舒服,不过针脚也太粗糙了。”
“……”谢蕴今日算是体验了一把什么叫翻脸比翻书还快,声音里难得出现了一丝无语,“街面上买的,两文钱一条。”
一分价钱一分货,两文钱的帕子还是别指望能有多惊喜的绣技了。
赵曦月却更困惑了:“帕子还有两文钱的么?”赵曦珏带她去买帕子的时候,人家店家不是说最便宜的都要半钱银子了吗?
谢蕴的眸中便多了一份赵曦月看不懂的微光,“在下在庆阳街头的小贩处买的。”
想起赵曦珏曾同她说过,谢蕴自幼就是在庆阳长大的,回京的次数可能还没她最近出宫的次数多,赵曦月不由默然了一瞬,才低低应了一声:“哦。”
视线却控制不住地往谢蕴脸上飘去。
“殿下有话请直说。”所以别再用那双“我很想问但是我又不敢问”的眸子盯着他不放了。
赵曦月抿了下唇,颇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听说你自幼就不在京城长大,那你回京之后,你娘亲待你好吗?”
这问题着实有些出人意料了,谢蕴不由抬眸看了她一眼,平静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在下的娘亲在在下还未满月的时候就过身了。”
赵曦月一愣,慌忙收回了视线,低声道:“对不起啊。”
“殿下为何道歉?”谢蕴却是反问了一句。
“我不知道你娘亲已经……”她扯了扯帕子,头垂地更低,尴尬地连自称都省了,“我就是想知道是不是不在身边长大就会变得不亲近,不是想戳你的伤心事……”
“在下并未伤心,殿下不必愧疚了。”谢蕴不冷不热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生老病死,时至则行’,勿须感怀。”
“生老病死,时至则行……”赵曦月将他的话咀嚼了几遍,有些无法接受他这说好听了是豁达,说难听了是凉薄的态度,纠结道,“可那是你的生母,你当真一点也不觉得难过?”
气氛一时凝滞了许多,谢蕴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清幽的目光落在她将唇瓣微微抿成一条线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缓缓道:“于她而言,活着才更痛苦。”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穿过回廊檐上垂落的紫藤花枝,折了一段尾端的一段,捻在指尖把玩,“她临死时最大的心愿是我能活着,如今我还站在此处,便算是还了一份恩情。”
他的目光有些沉,落在手中的花瓣上,却又不像是在看花:“逝者已矣。”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地让人有些难受。赵曦月在瞧见他手上甲痕时心头浮现出的那一丝别扭再度浮了上来,她扬起脸,像是在探索着什么一般紧紧盯着谢蕴古井无波的脸:“那你讨厌你嫡母吗?”
她虽没亲眼见过世家中嫡庶子之间的差别,却也知道越是位高权重的世家,越是不会将家中的不合摆到台面上来。就像是当年的赵曦和,再不受宠爱,即便会被轻待,却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