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敬生怒火之下,雷厉风行。 第二天一早,便当着林老夫人的面,宣布要同顾家退亲。 “不!我不同意!”林嘉兰第一反应便是反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老夫人惊疑不定,“朝廷要给司农寺定罪了?” 一提起顾瞻,林敬生便怒火冲天。 “顾家祖宗不佑,竟出了这样一个不肖子弟!” “父亲!”林嘉兰杏眼圆瞪,“顾瞻到底做错了什么?请您明说!” 林敬生抬手向外一指,道:“太子不贤,贪腐军粮,人证物证俱在,文武百官皆知,天下士子皆知,他顾瞻,竟为逢迎上意,替太子翻供!简直丢尽了读书人的脸!” “我们林家的女儿,岂能嫁与这样一个小人!” 林嘉兰呆住了。 林敬生怒气难散,连向林老夫人告辞都是语气硬邦邦的,就更顾不上女儿的情绪了。 林嘉若想着大姐和顾瞻的那些纠缠,心里也有些难过,上前拉了拉她的袖子,轻声道:“大姐姐,走吧!” 林嘉兰失魂落魄地没有回应。 直到被林嘉若拉出了慈荫堂,她才猛然回醒,揪住林嘉若,焦急地问:“阿若,我爹说的是不是真的?” 林嘉若沉重地点了点头,道:“原本所有人都在指认太子,士子们午门请愿,废黜太子,差点闹得血溅宫门,可皇上迟迟不愿处置太子——” “这个时候,顾二哥哥突然翻供,皇上顺水推舟拿齐王作了太子的替死鬼,司农寺上下所有指认太子的人都被定为污蔑,如今牵扯到军粮案里的所有人,只有太子和顾二哥哥无罪开释!” 林嘉兰怔怔地消化着这段话里的信息。 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何况阿若说得这样明白。 “我不信……”她轻轻摇着头。 “大姐姐,顾二哥哥已经自毁清白,投入太子门下!”林嘉若面露不忍,却依然坦白地说道,“他科举出身,最为清贵,如今却甘作太子走狗,即便他日太子上位,他也不过是个佞臣!” “不!”林嘉兰大声道,“阿瞻不是那样的人!我不信,我要去问他!” 说着,便转身向外跑去。 林嘉若不放心,便追了上去。 到了门口,两人便停住了。 京城四公子,无一不是相貌极佳的翩翩少年,哪怕眉目间已不复当年清朗,也依旧是一名俊秀郎君。 林嘉兰看着他,便觉得满腔委屈:“他们说你……我是不信的……你——”语声一滞,目光落到了他手上的锦囊上。 这个锦囊是她一针一线亲手所绣,绣的是兰叶缱绻,明月皎皎,里面是一对夜明珠,这是她赠予顾瞻的文定信物。 当年,她还悄悄地在锦囊内衬里绣了一行小字。 兰心欲诉瞻明月,暂与珍珠寄相思。 “林大人已经上门退亲,我父母也已经同意了——”他脸上闪过一丝笑,很快又恢复了淡然,“这些年,确实是我耽误了你,如此也好,我便不再耽误你了——” 他微微一顿,低声叹道:“你我婚事,就此作罢吧!” “你说什么?”林嘉兰怔怔地望着他,仿佛在怀疑自己的耳朵。 顾瞻缓步走到她面前,深深地看着她,轻声道:“林大人是直臣,道不同,不相为谋——” “可我们不是相为谋……”林嘉兰无助地看着他。 他犹豫了一下,拉起她的手,将锦囊放在她手上,便不再多说,转身而去。 “你别走!”林嘉兰抓着锦囊便要追上去,林嘉若忙将她拉住。 她挣脱不了,便喊着顾瞻的名字,顾瞻却越走越快,到最后,索性奔跑离去。 林嘉兰又哭又闹,情急之下力气不小,林嘉若听着心烦,索性让人将她打晕了扛回去。 刚进家门,却碰上林时生行色匆匆,正打算要出门。 林嘉若心里一个“咯噔”,忙问:“爹,又出事了?” “太子派人进诏狱了!” 林时生甚至都没停下脚步,只丢下这么一句话,便大步出门,跨马疾驰而去。 太子派人进诏狱? 林嘉若愣了一愣,瞬间脸色大变,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等她跑到诏狱门外时,便看到林时生站在那里,戎装挺拔,却满脸灰败。 他微微抬着脸,双目轻阖,眉心拧出了痛苦的形状。 站在他身旁的是林嘉若见过的一名金吾卫将领,也是满脸无奈,低声安慰着:“幸好,就死了一个……” “谁死了!”林嘉若尖声问。 话音刚落,便有几个卫士抬了一架担架出来。 林嘉若冲上去掀开了白布,熟悉的面容直撞眼底,痛得她眼泪直流。 初见时,她被奶娘训斥不得捉池塘里的鱼,他便亲自下水帮她捉了一只,还即兴作了一幅童子戏鱼图送她; 他生了一张严肃端方的脸,一身耿直无惧的胆,以及一颗柔软如绢的心。 她见过他许多模样,见过他的自责惭愧,见过他的欲言又止,见过他的正义凛然,也见过他的伤情痛苦。 却唯独没有见过他扭曲到可怖的面容。 只看了一眼,林嘉若便捂着嘴移开了眼,恰巧看到他的右手紧紧地揪着胸前衣襟,被揪在手里的一端,显露出异样的形状来。 林嘉若心中一动,将手伸入他的衣襟内,摸出一个小小的布包。 拆开,一支乌木兰花簪静静地出现在眼前。 林嘉若握着木簪,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他不如其他人俊美潇洒,亦不如其他人聪明慧黠。 他活着时,就不是光彩夺目的人,便是死,也死得这般不值。 他再没机会作那刚正不阿的忠谏之臣,也再没机会向思慕多年的少女送出珍藏的发簪。 他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戛然而止。 京城,仿佛是一个会吃人的地方,她熟悉的面容,一个接着一个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