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阳目送净空及照顾他的沙弥惠纯进入长秋寺的山门后,才回转身,上了马车,吩咐车夫赶马。
油軿车内,但见张昑跪坐在暖炉旁,就着不甚明亮的光线,隐约看到一脸沉思,长眉微蹙。
崔阳走过去,微微蹲下身,“你在愁什么事?”
伸手摸了摸张昑的眉头,似想把她的烦恼抚平,他记得,刚才在尼院,她从起居室里出来时,神情还很平和。
那么,就不是因为十六娘的事。
只听张昑问道:“你刚才和七郎聊了些什么?”
“他说了许多凉州风物,整个人兴致很高昂,看得出来,他很喜欢那地方。”崔阳含笑道,“依我看,贾家十七娘的去世,对他影响不大,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大丈夫何患无妻。”
“我没担心这个。”张昑摇了摇头,只是眉头依旧紧皱,没有松开的痕迹。
“那你愁什么?”崔阳问道,屈膝跪坐下来,伸手把张昑揽入怀里。
“阿阳,你说,我如果去杨家,明明可以避开的情况下,我会特意去拜见秦夫人吗?”
一听这话,崔阳身体微微一僵,妻子最是忌讳杨家人,此刻,从她口中听到这话,他几乎忙不迭地低头去看怀里的张昑,有些担心,也有不解。
不等他开口。
张昑已自问自答了,“不会,我绝对不会。”
“今日杨大娘陪着杨三娘来寺里探病,明明阿娘已经避开了,杨大娘却还提起,要去给阿娘请安。”说到这,微微一顿,抬头问向崔阳,“你不觉得很突兀吗?”
“也许只是出于礼貌……”
“不对。”张昑矢口否认,一下子坐直了身,“你记不记得,当初,七郎和郑十四娘订亲时,杨大娘还大病了一场。”
一开始崔阳听得一头雾水,那么,他也听明白张昑话里的意思了,杨大娘和七郎俩人,他想想,就觉得很是荒谬,“阿明,你是不是想得有点多了。”
“我也希望我是想多了。”她之前有接触过杨大娘,性格柔顺,不喜应酬,绝对不是那种主动的人,何况,今日她过来,还是陪她妹妹过来。
“你别胡思乱想,况且,婚姻大事,都由长辈做主,就算她有念头,也无济于事。”说到这,崔阳突然想起什么,于是笑道:“七郎长得俊美,洛京城中,爱慕七郎的小娘子不知凡几,也不多这一个是不是?”
“不是。”张昑像只炸了毛的猫一样,烦燥不已,直觉哪里不对劲,却又偏偏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但她的直觉,从来没有出现过问题。
杨昭容的性格,根本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来。
明明张杨两家,因着一桩坏了的姻缘,因着一条人命,早已是水火不融,三娘杨昭训年纪小都知道避开,但大娘杨昭容,却不仅没有避开,反而往前凑。
根本就不符合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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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秋寺里,净空回来后,先去竺法师的禅室,拜见了竺法师。
只是竺法师一见到他,脸色却十分不好,还在为上午的事生气,“这么快就舍得回来了?为还以为,你往后要长住瑶光寺了。”
净空先行了个佛礼,然后屈膝跪下来,行了稽首大礼。
“十六娘无碍,我就回来了。”
没有分辩,更没有辩驳,只是简简单单的陈述。
这句话,是净空上午偷偷离开长秋寺,留下的纸条,也是竺法师赶去瑶光寺劝说他时,他说的话,此刻,竺法师对上这一双清澈通透的眸子,心头的那股子无力感,又重新涌了上来。
这样一个谨行自律、又聪明异常的人。
他的担心,好像都是多余的。
面对这样的净空,眼前的场景,好像师徒俩对调了身份,更像是他在闹小孩子脾气,硬生生使得他有气都发不出来。
这个徒弟,生来就是克他的。
竺法师挥手道:“你回你的院子,为师最近都不想看到你。”
“唯。”净空应了一声,很快退出了屋子。
一句话软话都没有说。
竺法师目瞪口呆地望着徒弟离开,手里的拂尘,都让他扯断了几根,片刻,又觉得,走了也好,免得他又说出什么话来气他。
且说净空,回了长秋寺的第二日,一头扎进了藏书阁,连晚上都没有离开,四层楼的书阁,净空一层一层地翻,翻书的速度之快,令跟在身边照顾他的惠纯,瞪目结舌。
跟了三天,惠纯算是看出来,净空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净空,你想找什么书?”
没有听到回应,惠纯不意外,也不气馁,往常俩人说话,他说十句,净空能答一句就不错了,“掌管藏书阁的慧聪师叔,他那里有藏书阁所收书籍的目录,你可以去看看,会比你这一本本翻,快上许多。”
话音刚落,只听到一声啪嗒,书页合上的声音,然后便呢喃道:“是我失智了。”转身下了三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