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早上,红彤彤的,初升起的太阳,越过山头,照亮了漳县周边的群山、沟壑。一个穿了黑色短袄,黑色缅腰裤,头上系着白羊肚手巾的老汉,站在半山坡上。身前不远,是他的几头正在吃草的,白色的绵羊。 看着自己的,那些散布在已经开始泛黄的灌木丛里啃食树叶的,白色的绵羊,再看看山下漳水两岸成片的,刚刚拱出绿苗的冬庄稼,老汉就有些陶醉。今年的秋庄稼已经收回家里了,租子交的少了,明年的粮食够吃了。到开春,他的羊就会再生小崽子,羊群很快就会壮大起来。 唉,这日子,美呀。他心里高兴,嗓子发痒,放足了力气,吼出一首“山丹丹红”来: 杏花开,山丹丹红, 漳水迎来了王烁的兵。 从此兆民都平等, 伊呼嗨呀, 有衣有饭有田种。 土地法,选举令, 黎庶生活就有了保证。 跟着咱们的大将军, 伊呼嗨呀, 保咱家乡保太平。 不远处的另一个山坡上,王烁正和梁敏坐在那里。 在离开漳县去安定之前,他必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和梁敏充分交换意见,倾听梁敏在他走后的施政纲领,随时指出他看到的不足。 同时,他要把自己领会到的,伟人建立根据地和人民军队的所有体会,竭尽全力的讲给梁敏听,让梁敏得到更多的,治理地方,扩大根据地的理论知识。 放羊老汉苍凉的歌声传到了王烁耳朵里,他仔细地听着。 他知道,前世世界里的《东方红》,正是由这首“山丹丹红”改编而来。 这歌里有许多的新词,不是一个放羊老汉可以编出来的。 他转头看着梁敏问道:“这曲子是谁编的?” 梁敏答道:“这曲子是老辈就有的,我小时候就经常听大人们在山梁上唱。” 王烁纠正道:“我是问这曲子里唱的词。”来到这个世界,他也不止一次听到过士兵或者农人唱这曲子,但那歌词多是打情骂俏的俚语,绝非现在他听到的这样。 梁敏看他一眼,微微一笑,透出些许得意道:“词是我编的。” 王烁严肃道:“以后不要编这样的歌词。” 他想到了另一个世界里,由于某人被捧上了神坛而导致的各种惨剧和整个民族因此走上的荒诞而又悲哀的道路。这道路,令整个国家背负了巨大的痛苦,被原本站在同一起跑线的其他国家远远甩在后面,乃至于悲剧过去几十年后,国人依旧在品尝着这悲剧制造的苦果。 他王烁绝对不可以做这样拯救了整个民族,又把所有人抛进水深火热里的事情! 梁敏不理解道:“我们俘虏过来的顺军,都会唱大顺制将军李公子编的歌词,什么吃他娘,穿他娘,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求活。早早开门拜闯王,管教大家都欢悦。我想,闯王之所以发展如此之快,跟李公子编了这些歌谣,让闯王迅速融进亿万黎庶心里,不无关系。 我们跟着大将军,比闯王做的好多了,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把我们做的事情,让天下的庶民都知道?我学习李公子,把大将军的好处都编进小曲里,教大家传唱,让更多的百姓知道大将军的好处,难道不对么?” 王烁一直都知道梁敏学习的本领异于常人,她能这么快的无师自通去学习李岩的办法,还是让他忍不住吃惊。 他思忖良久,回答梁敏道:“对是对。但应该多宣传咱们的政策,宣传咱们的军队,不应该宣传我。要知道,这一切,凭借我一个人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的。是大家共同努力,也包括你的努力,才有了咱们的今天。这些,实际上于我个人,关系并不是很大。” 梁敏反驳道:“没有大将军,就没有咱们今天的这一片蓝天,更没有咱们今天的军队,更没有我梁敏。没有大将军当初救我,我早就死了,怎会有今天成为大将军夫人的荣光?”说罢,眼圈就红了。 王烁无言以对。 梁敏说的那么自然,说的那么动情。不仅仅是梁敏,恐怕他的手下,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想的。这一切,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了。 如果某一天他率领自己这支军队统一了这个国家,大家没准就会拥护他去做皇帝,到时候恐怕他不做都不成! 想到这里,他只觉得后背嗖嗖地冒凉气,禁不住惊出一身冷汗来。 他不愿做皇帝,不愿意骑在老百姓的头上拉屎;他更不能容忍将来他率领的这班手下成为高高在万民之上的贵族! 他来自于一个刚刚知道民主和法制是什么的现代社会,深深体会到民主与法制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他必须改变梁敏和他的部下的想法,必须把民主和法制思想输进他们油盐不进的榆木脑壳里。 否则,推翻一个帝国,再建立另一个新的帝国,这个国家就会重新回到老路上去,永远摆脱不了独裁,永远不会真正的强盛! 梁敏既然可以用民谣来宣传他,他也可以用民谣甚至是歌曲来宣传他建立这支军队的意义,以毒攻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