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活了过来。
很多宫人都曾震惊于她的生命顽强,如杂草,就算被火烧,被拔光,也会在泥土里重新抬头,发芽,也自然没人理解支持一个应死之人还活过来的理由是什么,就算此举不过徒增笑料。
“我要是她,就不活了……”
“作为一阶下囚,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冷宫就是冷宫。”
“再尊贵无比,富丽堂皇,也是冷宫一座。”
“不不不,这冷宫也不是一般人能住的!”
“呵呵呵……”
夜晚,白天,宫殿角落,轩室中,龙和桥上,长廊下,后厨房里,宫门宫外……都可以听到这些声音。
可是她仿佛什么也听不见,要么安静沉默一日,要么每到用膳的时候,便宣女乐前来奏乐歌唱,终日沉醉于歌舞宴饮的靡靡之音中,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各种议论声,各种谩骂声。
安安静静的独处一会……
白纱随风轻摇,如美姬柔软的腰肢缓缓下腰,倾斜舞姿,冷风穿过她半敞的衣襟,爬上那包裹着层层纱布的皓颈,生出一层细密的鸡皮。
为她斟酒的小女巫频频回头,终于犹豫不决的开口:“王……有大人在唤您!”
“不用理会!”
“这些家伙闹够了,就会散了。”
殿外的吵闹声和谩骂声没有停过,芈凰也没有理会过,仿佛沉醉在音乐里,依在窗棱上虚点着脑袋,从头到尾没有睁开过一眼:“添酒!”
“是……”
小女巫懦懦应是。
八九岁的年纪,一身红白相间的女巫服,脑后梳着长长的发辫,系着红色的发带,一脸稚嫩。按照楚巫的传统,从一出生就被挑选成为灵子那是莫大的荣幸,而作为神仕者被送入各大神祠,跟随在各巫祝和祭司身边侍奉诸神灵,更是侥天之幸。
长风从天边送来,吹拂在她身上的大裘,雪白的狐绒轻如羽毛,她将手缓缓伸出窗外,一瞬间仿佛长出翅膀,可以随时飞出窗外,幽幽说道:“小苋,你说人从这高台上一跃而下,是不是就能见到诸神?”
“王……”
站在她的身后,小苋迟疑的看着她张开的手臂,伸出手想去拉住她,眼中有明显的担忧挥之不去。
高台高达十数丈。
人若跃下,纵使祭司大人能通鬼神也无回天之力。
“问一问他,人为何而活?……”
芈凰出声问道。
问完之后,女子仿佛自嘲一般的轻笑:“你说他会回答我吗?”
“王问,我等神仕者理应卜问鬼神,可是小苋能力有限,不知能否沟通神灵为王解惑……”小女巫诚实的低头喏喏答道。
芈凰回头去看这个每日按时来为她祈福祛病的小女巫。
小苋抱着巨大的青铜酒樽低头继续说道:“小苋更不知道神灵是否真的存在,不然为何王这么善良的人会被关在这里?甚至没有一个人敢和您……敢和您说话……甚至整个王廷会发生那样可怕的事……到处都在杀人,到处都在流血……可是我们不停求祝,依然无法阻止……”
说到后来,小小的身子微微发抖,仿佛忆起某个可怕的夜晚,大批的军队闯进宫城之中,大肆扫荡过每一座宫殿和神祠,庙观,将他们拉出,内外都是横呈的尸体,处处都是尖叫,还有对于先祖和神灵的亵渎……
罪恶在蔓延。
可是他们求祝的神灵却不知所踪……
说完这些,她又慌张的抬头央道:“王,请不要将这些告诉小祝大人!小苋不是有意亵渎天神的!”然后,双手放在胸前,立即为她的口孽跪地请求宽恕。
“别怕,我不告诉他!”
芈凰一笑,弯腰摸了摸矮小瘦弱的小女巫:“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秘密?”
小苋眼睛一亮。
“嘘!”
玉指轻抵红唇,芈凰说道:“你和我说话的秘密!”
小苋捂嘴点头:“嗯!”
“小苋也不会说出去的!”
多么清澈明亮的一双眼睛呈现在她的眼前,可惜,她却只在那双眼里看见人的丑陋和无耻……
芈凰笑的更加和善温和,弯腰摸了摸她的发顶:“嗯!以后还要拜托你为我求祝!”
“小苋虽然还只是最低等的神仕,但一定会尽最诚之心祝王。”小苋又要跪地磕头,被芈凰笑着半拉住:“不用跪了,你的话,我信。”
“王,你真好……”
小苋看着她,芈凰身形僵直,笑笑。
呵,只有一个人叫的“王”……
算吗?
扭头望向那座屹立于荆楚之巅的宫殿,看着那些每日匍匐而上的人,穿过那层层叠叠的人影还有招展的旌旗,似乎遥遥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引颈一饮,酒杯再度一空。
声音暗哑如乌鸦:“小苋,这大周朝的清酒不错,给我再添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