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来砸场子的, 梁先生风度很好:“请问, 作白话文是哪里不好?”
胡先生抚了抚胡须:“作白话文, 哪里都不好。不过我今天来不是想说白话文哪里不好的。”
梁先生:“愿闻其详!”
胡先生哈哈一笑:“我想问你什么是白话文?”
“白话文不自今日始,不是你梁饮冰说了要作白话文才开始存在的。春秋时候的《诗经》就是白话诗,虽然我们不懂,但就是当时百姓口口相传之‘白话’。历朝历代以来,有白话性的小说,都是以当时的言语写出来的,写得最好的是《水浒》、《老残游记》, 甚至有用苏州话写的《海上花列传》。现在你们把《诗经》、《水浒》都统统称之为古文,但是你们写的白话文,是根据什么言语做标准?”
梁先生刚想回答他,却被胡先生打断:“我看你作白话文, 也不是真心实意的。你要是要作白话, 应该把你的名字叫做‘吃冰‘’才对!你叫做饮冰, 岂不是个死人了!”
死人?这句话陈殊没听懂,但是前面有两个女学生实时解释:“梁先生曾经说过,文言文是死的文字, 什么人再写文言文,就是死人;白话文是活的文字, 凡是写白话文的,就是活人。胡先生这是在讽刺他这句话!你看, 梁先生脸都气白了……”
说完了这番话, 那位胡先生扬天哈哈三声笑, 转身而去,独留梁先生一个人噎着口气,不上不下,想反驳也反驳不了。
陈殊笑着摇摇头,和李纵云退了礼堂:“梁先生是不会吵架的!”
约好了和冯太太去瞧包身工住所的,想着时间不早了,便同李纵云一同出了金陵大学。只是小五不知做什么去了,大门口不见他人。陈殊问:“小五呢?”
李纵云若无其事,并没有打算告诉陈殊:“他有事先走了,我送你回去吧!”
陈殊道:“我先不要回去,和冯太太说好了,要去工厂看看的!”
李纵云记着那位表小姐的事情,替陈殊拦了一辆黄包车:“我就不陪你去了,明天再去看你,医院开的药,要仔细吃,不要忘了!”
这样喋喋不休,陈殊不耐烦:“知道了,我走了!”
陈殊到的时候,冯太太已经等在肥皂厂门口,身边还围着一群肥皂厂的女工。她们个个都是衣衫褴褛,头发乱蓬蓬的,眼神麻木,瞧见陈殊来了,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直盯着她,让人害怕。仿佛她们不是肥皂厂的女工,而是一群乡下来逃荒的难民。
项松茂去了北平,厂子里是杜均照看着的,他寻常也不在的,只是今天听了陈殊要来,免不得来工厂做个样子。杜均劝陈殊:“陈小姐,她们住的地方肮脏得很,连脚都没处下,还是不要去了。”
听冯先生说了前因后果,只觉得陈殊同情心泛滥:“陈小姐,她们这种情况,是签了身契的,我们工厂也管不了,就是政府说不准也管不了。”
这时候人口买卖虽然从法律上来说是明令禁止的,但是政府却没有那么多的执法成本去管,因此买卖人口的风气竟然还十分盛行。
陈殊摇头:“她们也是人,在我们工厂里做工,倘若吃不好、睡不好,做不好工作事小,要是像昨天那样出了事故,可就不好了。”
杜均本想说,就算出了事故,也赔不了几个钱的,但是这种话说出来,必定是要被陈殊训的,只是想了想,并没有说出口。
那群包身工住的地方鱼龙混杂,杜均哪敢放心叫陈殊一个女孩子去,带了小厮,同陈殊一起去了。
工人们住在一条狭长的弄堂里边,大门口一条水门汀划开左右两个区域。
带工老板是认得杜均的,穿着黑色绸衫,点头哈腰上来给杜均装烟:“杜老板,是不是这群猪猡在厂子里惹事了?您不好动手,放着我来,我来教训她们。”随手拿过旁边墙上挂着的鞭子,抽起来:“揍你的,懒虫,不好好做工!”
周围路过的居民对此习以为常,连停下来瞧热闹的都没有,被打的那个小姑娘,蜷缩成一堆,呜呜哭着,并不敢太哭出声。
陈殊生平头一次见这样惨无人道的事情,气得手发抖:“住手,谁许你这样平白打人?”
冯太太把那个挨打的小姑娘拉起来,衣襟都被鞭子给抽破了,背上起了几条血痕。
带工老板不认得陈殊,只是以为是跟着杜均来的,呵呵笑两声:“小姐,人有千种命的,像小姐这样的贵命不是人人可以有的,她们这样的贱命才是一抓一大把的。您要是可怜她们,替她们赎身,做个活菩萨,也是可以的。”
说话这样不尊重,杜均听不得,抬起腿就是一脚:“你跟谁说话?这是我们固本肥皂厂的大股东,你这些工人说不要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那带工老板被踢了一脚,反而爬起来道歉:“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泰山……”车轱辘话来回转,还装模作样伸手去抽自己嘴巴。
陈殊皱眉:“好了,带我们上去看看!”
如同冯太太所说,真是鸽笼一样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