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章嫂的出现就像一把火,烧得陈同忠心焦目赤。他的脑袋疼得像针扎,只求赶快把她打发走后,再回屋里一个人呆着。不过愿望纵然强烈,也仅表现成如往常一般的淡漠语气,对她的厌烦,就是轻轻甩了一甩胳膊。
大概是因为受惊过度,平章嫂完全忘了站在面前的镇长,正处于丧子丧妻的哀痛里,所以也没意识到他对自己的嫌弃。
“他们还说,诱发传染病的源头可能是那个煤矿,所以打今儿个起,煤矿就要给关啦!”
“什么?”听到这儿,陈同忠终于眼前一黑,险些瘫到地上。
就算儿子死了,老婆没了,两层小楼外的生活也仍在继续,这几百口人还得吃饭过日子,煤矿怎能说关就关?
镇长的反应,更给了平章嫂发泄的理由,她的通风报信已转为呼天抢地,显得比陈同忠更痛不欲生。她狠狠在胸前两团松垮的大肉间捶着:“俺们家平章在矿上干得好,马上就要给涨工资了,现在连矿都没了,他不是连原来的工资都没了?就靠小卖部挣的那点钱,俺家老老小小七八口子人今后可怎么过呀!”
……
陈同忠又夹起公文包去镇委会上班了。
他穿着陈旧的西装,蹬着28式自行车,歪歪斜斜地在石子路上向前进。他很希望发生过的一切,全是昨夜的一场噩梦,等今天下班回家后,还能吃到老婆端上来的热腾腾的饭菜,傻儿子虽然不说话,也还能偶尔转过头,瞅上他一眼。
然而车龙头刚转向通往镇委会的路口,他就不得不停了下来。
那条路给两条横放的木蒺藜拦断了,真有几个如平章嫂描述的军人在路口看守。这些人的装束上,平章嫂仅说漏了一点,他们不仅在军装上套了白大褂,肩头还扛着步枪。
“你!你是干什么的?”
发愣的当口,一个兵呼喝着大步走来,一把按住了自行车龙头。他凶神恶煞的模样与抓捕逃犯无异,尽管陈同忠没表示出任何要闯过去的意思。
“这……这儿是怎么了?为啥不让过了?”陈同忠惊愕地问。
士兵用露在口罩上方的眼睛打量他几秒,确信他不过是个老实巴交的居民,才以教训的口吻训斥:“你是这儿的人吗?怎么好像还什么都不知道?两小时前镇委会周边的路就全戒严了,专等你们镇长来接受调查,现在现场指挥部已经派人去接他了。你今天要没重要事办,最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这镇子闹传染病,要给染上可不是好玩儿的!”
“我就是镇长,请你们让我过去。”
陈同忠刚打算这样回答,到嘴边的话却戛然而止,两只眼也发起直来。因为他一眼瞥见,那个兵搭在他自行车龙头的手腕上戴着一只手表,深蓝色的表壳配黑色牛皮表带,表盘里见不到指针,只有一圈圈螺纹向中心黑点旋转,既似三维动感视觉图像,又像是真的在转动。
“这……这样啊!那真对不住,我刚刚才知道,我这就回家……这就回家……”
喏喏应承着,陈同忠猛地低下头,飞快地把脸插进了竖起的衣领里,生怕在这时被人指认出来。
士兵的手松开,示意他可以走了,他赶紧调转车头,逃命似地往回猛蹬。可既然已发现情况有异,他当然不会真老老实实回家,那个兵说得很清楚,现在正有人往他的两层小楼去,名义上是要去接他接受调查。
如平章嫂所比划,一支不知打何处来的军队,没有任何预告地就占领了娜塔莉小镇。扛着步枪穿着白褂的军人,如打翻的簸箕里倒出来的黄豆似的,一下就撒得到处都是。居民们再也不能随便离开自己的家,眼看去矿上上工的时间到了,也没人能穿过镇子里各条小路的封锁,走到镇后的煤场里去。
陈同忠暗自庆幸,若非平章嫂提前跑来求援,他无可避免地就要落到这帮不知底细的军人手里,在弄清楚他们的来历之前,他绝不愿意与他们正面接触。
避开军队,只源于一个简单的疑问:绥芬河市殡仪馆与部队没有任何关系,专职收尸的殡葬员与部队士兵,为何会佩戴一模一样的手表?并且手表样式是如此古怪。
镇子后离煤矿不远的地方,有一小片枯萎的高粱地。陈同忠在那里躲到日落西山,只听见远远从镇上传来的吆喝声,却没人追过来。那些兵分出一支去了煤矿,估计认为荒凉的高粱地里藏不了人就没过来搜查,陈同忠长长出了口气。
背靠一块大石头坐着,他回想奶奶经常讲起的,enge时爷爷与父亲的悲惨故事,虽然没有亲见,他们惨死的场景还是不时在眼前浮现。
紧接着,他又想到儿子已经不知所踪的尸骨,止不住悲从中来。他深深地把头埋进臂弯,无声地哭泣。夕阳看似慈悲,将一轮金光撒上他肩头,实际不仅未增添丝毫的温暖,还提前送来了冬夜的寒意。..
猛然间,他止住哭泣,从地上捡起了每天上班都会带着的公文包。在这个黑色的长方形皮包的最深一格,藏着陈河留下的那页日记。得亏失踪的儿子回来后,他凭直觉认为其中原因不简单,就经常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