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两侧,其实是有壕沟的。
早先的山路,只是历代山民踩出来的天然道路。天然道路往往会比两侧路边都低一些,雨天便泥泞不可行。赶上暴雨时,干脆变成了河流滚滚而下。
六七十年代,藏马公社组织各屯山民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农田基本建设运动,包括修建大寨式梯田,利用河谷建造水库,以及山路整修等等。
山民们自带干粮,在山路两侧挖出了壕沟。壕沟深度三五米,雨水和泉水汇聚其中,常年有水顺流而下,汇入白马河。壕沟两岸则种了杨树柳树及棉槐等灌木护堤。
这些年壕沟疏于管理,常有淤塞情况,却也基本上保持了原状,算是受惠于历史遗存。
而两岸的树木早已森然成林,灌木也是郁郁葱葱,河流清澈有小鱼虾存焉。
游客进山以后,各种垃圾尤其是塑料袋渐多,农家乐产生的废弃物也被倾入河中。
河水依然在流淌,却已不再清澈,隐然还有些臭味,小鱼虾也逐渐地绝迹了。这一切才不过是半年的时间。
总而言之,各屯子山民,或直接或间接,都从藏马山的发展中获益良多,腰包或厚或薄地有所鼓胀。
可能也有山民注意到了河水的变化,却是无人在意这个。
你是愿意在垃圾围村中大鱼大肉呢,还是喜欢在山清水秀中吃糠咽菜呢?
心旷神怡地赞美一派田园风光的,并不在田园里讨生活,只是偶然进山来看油菜花。
痛心疾首地控诉先污染后治理的,并不知道米鬼五大湖区的淡水鱼至今不可食用。
阴阳怪气地挖掘山民素质乃至国民素质的,并不清楚仓廪与礼仪的关系,他所崇拜的洋爹在成为暴发户之前其实更加不堪。
心旷神怡者也好,痛心疾首者也好,阴阳怪气者也好,其实与何不食肉糜并无差别,要么是弱智,要么是心瞎,要么是吃撑了。
山民们为什么要保持贫困,苦守着原始风貌,以供你有个饱食遨游的去处,还给你提供经济上乃至文化上甚至智商上的优越感呢?
污染与治理,原本就是螺旋式上升的嘛,劳动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不容置喙,劳动人民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就是我党的历史使命……
当然,对于乐这个藏马山都土地来说,治理这点污染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甚至连手都不用举的,意念一动,河底便悄然下沉,土层翻转深埋垃圾。
孟子曰,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
都土地于乐此时就是不为。垃圾臭水都是活生生的教材呢,终究还是要山民们自己来整治。
沿着柏油马路爬山,一路上臭气扑鼻,于乐哪能无动于衷呢,他调低了嗅觉灵敏度。
“大叔小心!快退后!桥要断了!”
刚到瓦屋屯下方,却见一位大叔端着一大盆垃圾,站在自修的小桥上往河里倾倒,于乐猛吃一惊变了脸色,指着桥体大声疾呼。
“啊?”
那位大叔莫名其妙时,却已经感到了桥体在晃动,赶紧连滚带爬地退了回去,满盆的垃圾也倒在了自己身上。
下一刻,就听“轰隆隆”一声巨响,桥体中间断裂,继而整个塌陷进了河里,那位大叔蹲在桥头遗址上脸色煞白。
白脸大叔姓肖。瓦屋屯山民有半数姓肖,另半数则由十多个杂姓组成,村领导基本上都是姓肖的。
肖大叔自掏腰包修建了这座小桥。
用三五条水泥预制板两头一搭,连接壕沟两岸的小桥就齐活了。
最近山下的磊石村闹了个大笑话。据说本来是要整村征地拆迁的,结果村民们闻风而动,私搭乱建,居然给院子都加了盖子。这简直是昧着良心讨钱嘛,山下村民都恶得很唻!
恶人自有恶人磨,哇咔咔,万通茂居然被取消了!
恶人村里的恶人指天骂地发泄了郝几天,带头加盖子乃至动员邻居加盖子的村民,自然被人戳断了脊梁骨。
戳断脊梁骨也改变不了现实,村民们垂头丧气地认了栽,自己出钱请人加的盖子,还得自己出钱请人摘了去。
成百上千的水泥预制板被扔到了村外面,阳光重新照进了磊石村。
世上无垃圾,只要有心人。
瓦屋屯就有山民心眼灵动,预制板搭在河沿上就是一座小桥嘛,长度刚刚好!
小桥这头是柏油马路,另一头却是新盖的大瓦房。临路的房子没法住人,却是用来开农家乐的。
肖大叔就新开张了一间农家乐,往上再走几十米,还有三四间,都是同样的大瓦房,也都是同样的预制板小桥。
“你是皂户屯的乐乐?”肖大叔心有余悸地撕扯着裤子上的臭鱼头烂菜叶。
“是啊大叔,预制板不结实呢。”于乐站在另一端与肖大叔隔河相望。
“多亏了乐乐你看见,要不是你喊这一嗓子,大叔我就摔沟里去了!”肖大叔满脸堆笑表示了由衷的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