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建国有些哀伤而生硬地叫道:“爸,我对不起你!”
许多年来,他从没跟父亲当面道歉过。因此当他说出这几个字时,赵天顺脸上的肌肉情不自禁地抽搐几下,然后满脸惊愕地答道:“你又做了什么对不起赵家列祖列宗的糗事了?”
赵建国抬头看了父亲一眼,诚恳地说道:“爸,实在对不起!我丢下你和妹妹,独自离家出走十几年。”
“虽说父母在,不远游,但人各有志,不必强求。反正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老爹我死不了。”
赵天顺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他想不到儿子竟然会出此一招。
赵建国一本正经地问:“爸,你最近碰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吗?”
“自从你回来之后,我还有什么顺心的事儿……”赵天顺说到这里,又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妥。于是,他一改往日尖酸刻薄的语气,改口说道,“最近,你老子我做生意亏了一大笔钱。”
赵建国叹了一口气,“爸,虽然生意亏本了,咱家不是还很好吗?”
“对,只要还有你们在,咱就不会败家。”
赵天顺有些别扭地看了看赵建国,倒不是因为儿子跪地不起,而是因为他自己也有些感动,这种感动让他浑身不自在。
“儿子,你别跪着,快点起来,快点起来,老子还没死呢?”
他嘴里忙不迭地劝阻儿子,身体却纹丝不动地坐着。
“爸,跪天跪地跪父母。我觉得这样跪着,心里很踏实。以前那种负罪感也没有了。”
赵建国仍然跪地不起,赵天顺只好离开座位,一把扶起儿子,然后瞟了他一眼,嗔怒道:“你快起来!如果想做孝子,等我死了以后再说吧。现在你这样跪着,只会让我折寿。”
赵建国爬了起来,挠了挠头皮,嬉笑道:“那等你百年之后吧。”
赵天顺冷不丁拍了一下儿子的脑门,笑骂道:“哼,我还不知道你小子心里想什么吗?你恨不得我像只老王八一样长命百岁。”
说完,父子两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笑声中夹杂着诸多复杂的意味。笑过之后,赵天顺又恢复往日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正儿八经地叫道:“拎包打杂的邮递员,你上班的时间到了,该去赚点伙食费啦。”
赵建国摇头苦笑着离开父亲的房间,径直走出门外。他刚好在大门口碰见管家赵得钱。
赵得钱身穿粗布长衫,全身几乎湿透了。他站在门口的屋檐底下猛甩油纸伞上的雨水,看样子就像一条刚从泥地里钻出来的蚯蚓。
看到赵建国出门上班,管家怯生生地叫道:“二少爷,早上好!”
赵建国抬眼看了看那张彻夜未眠的老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管家战战兢兢地走下台阶,往里行进。
新来的司机陈丁正在擦拭车身上的雨水,看到管家进门,他不经意地瞟了对方一眼,然后转头继续擦车。
隔壁的邻居安德烈驾车经过赵家的门口时,从车窗里探头探脑地向外张望,企图寻找赵月娥的身影。他鬼鬼祟祟的样子就像个十足的太监。
赵建国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申城商会。顶头上司李拜武看到他两手空空,无精打采地来上班,立马劈头盖脸地大骂一通。
“大哥啊,以后你能不能长点心啊?嗯?人家不是偷,就是抢。你倒好,昨天刚下发的自行车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弄丢了!你叫我怎么向上面交差啊?我的老祖宗哎!”
面对上司的责骂,赵建国也不想解释太多,他低头沉默。看到自己不称心的下属默不作声,李拜武接着数落道:“这件事呢?你说大也不算大,小也不算小。大到可以让你丢了饭碗,小到可以扣除你个把月薪水。像你这样的货色最好直接交给巡捕房监禁。”
赵建国心里暗自嘀咕,“他妈的,不就是辆破车吗?吓唬谁呢?”
两人迟疑间,站在旁边的同事指了指赵建国,连忙提醒道:“头儿,刘会长特意点名叫他过去!”
李拜武脸色阴沉地回应:“我知道了,待会儿我再去找会长。”
那家伙立即凑到李拜武的耳根,悄悄地说道:“头儿,人家刘会长可不是找你,而是找他。如果你毛遂自荐,不是自找苦吃吗?”
李拜武强硬的态度才有所收敛,他立即改口说道:“好吧!既然刘会长有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你赶快去吧,事成之后,过来跟我商量。我跟上面汇报一下,该不该扣掉你这个月的薪水。”
赵建国点了点头,转身悻悻而去。他惴惴不安地来到会长刘业荣办公室的门口,伸头往里看了看,然后下意识地放慢脚步。只见刘业荣的办公桌上堆满了不少账本。几个会计人员正在埋头苦干,聚精会神地清算那些乱七八糟的账目。
一个伙计怀抱一沓账本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外面另一个家伙抱着一摞堆到下巴的账本硬生生地往里面挤进去。
看到站在门外的赵建国有些碍手碍脚,进门的那伙计没好气地叫道:“你愣在这里干什么?快闪开,好狗不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