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这样子, 真狼狈。”
刻薄的女声从一面半人高的圆形铜镜中发出, 只见这镜身雕着蟠螭纹样, 花纹明丽,泽漆光明,镜边镶嵌有玉石珠宝, 上面还刻有代表着十二时辰的铭文。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当属它微微凸起的澄黄色镜面,上面泛着水纹一样的涟漪,隐隐约约能看到一名女子的身影。
无论怎么看,这都不是一面普通的铜镜, 它或许应该被人妥善收藏,放到防卫森严的藏宝楼里, 而不是被随意摆在一个遍布着青苔和蔓藤杂草的洞穴内。
回应女声的是几声含糊不清的呻/吟,它断断续续、时有时无, 显然声音的主人正在极力压制自己的反应。
曾在罗浮山上逞凶的绿衣男子虚弱的躺在山洞的中央,他身下是一层又一层的芭蕉叶,勉强能看出床的模样。腥臭的气息充斥着洞穴内部,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腐烂,脓水流的芭蕉叶上到处都是, 又在烂肉从骨架上掉落后渐渐长出了肌理。
男子眉头几乎打成了一个结,一头一脸皆是冷汗, 他的身体正在与残留在体内的剑气对抗, 那无异于一次次死去又一次次挣扎着活了过来。
“孰湖!”没有得到回应的女人不满的叫了起来, “你在装什么死!这点小伤难道还能要了你的命吗?!”
“……哈……闭嘴……疯婆娘……”被称为“孰湖”的男子一开口便是一连串的粗喘, 胸膛也加快了起伏,“……吵、吵死了……”
诚如女子所说,这道剑气远远没到能要他命的程度,可也足以折磨他一段时间了。
“呵,你现在倒是硬气了?”女人的语气里饱含讥讽,“你那本《无情道》收效甚微不说,去罗浮山寻找道种也能搞到自己一身伤,你可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孰湖躺在地上,忍受着身体上的疼痛,没有反驳。
那本惹得段煊气势汹汹打上清谈会的《无情道》确实出自他之手,迷惑几个普通修士根本没有什么难度,他做这件事的时候并不指望修士们就这么轻易的被坏了道统,也不指望他们会杀个你死我活,但只要有人上当,双方的关系必然会出现缝隙,这就足够他伺机而动了。
对于孰湖来说,撒谎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因此,他在与那个疑似道种的小姑娘说话时,也顺带着骗了她一把,哪怕她当时很可能会被他直接吞进肚子里。
最难以分辨的谎言都是真假掺半的,他确实见过那些仙人辩道,可也仅仅只有这一句是真的罢了。
要是她真的按照自己说的去修炼就好了。
他满怀恶意的想到。
一个走火入魔的道种,多有意思啊!
“孰湖!你在听我说话吗?!”女子恼火的声音响起。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吐出了几口淤在胸口的血,男人花了好半天才稳住自己的气息,“……别咋咋呼呼的,蠃鱼,听的我脑仁疼,这么多年来就我和你能说几句话,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
蠃鱼不说话了。
“现在已经不是九百年前了,”孰湖胸前的肉又掉了一块,”当年参加反叛的人,就剩下了我们两个,我呢,被打下了九重天,再难以神仙自居,你呢,被封在了这面破镜子里,也不复九重天第一美人的风光……”
“……若是我仙灵一脉最终能夺得天道的宝座,”蠃鱼轻声说道,“一定会接你我二人回去。”
孰湖闻言低声笑了起来,胸膛里的森森白骨也随着动作颤动。
“蠃鱼啊蠃鱼,你还是那么天真……你真的觉得,他们还能记得咱们两个可怜虫?”
“三百年来,咱俩为他们提供了多少次有关道种的消息?如果没有我们,他们能这么顺利的吞噬那四十六个道种?可结果呢?我们的境况有半分改变?
“可他们要是成了天道……”蠃鱼低声说。
“天道?”孰湖冷哼一声,“你说的好像之前的天道不算仙灵一样,天道最公正不过,也最残忍不过,谁知道化身天道以后,还会不会有徇私的念头。”
“可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蠃鱼仍不死心,“只有抓住它,仙灵一脉才能改变命运!”
“嘿,说得好……咳咳咳咳咳咳……”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之后,男子脸上流露出了一丝自嘲,“可惜,等待咱俩的八成还是被困在镜子里和在泥潭里打滚儿。”
蠃鱼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道:“那你说怎么办?”
“我说?”孰湖挑起了一根眉毛,“要我说,这一次罗浮山上的那个道种归位了以后,四十九已现四十七颗,这凡间就只剩下最后两个道种,去找到他们,再吞噬他们,这样咱俩也有资格返回九重天了!”
由于天道和仙灵都是先天产物,仙灵吞噬道种以后就可以凭借身体里的道种假冒天道化身来蒙蔽天机,而每个仙灵最多只能吞噬一个道种,也就是说,这些拥有道种的仙灵依然要厮杀出最后的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