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飘落不休。白山万里,远望连绵不绝,近观龟驻不动,犹如万古存留至今的雕塑。
阔江大河值此三九隆冬的时节,也配合时宜起来,一反春夏秋季滚滚东流之气势,虽然说没有结冰凝固,大雪封江,却也变得碧波脉脉,化作相对安静的美男子,与白山缠绵悱恻,经行东流不歇。
但也仅此而已了。江面上零零星星的小型诡异漩涡逐渐密集扩大,变得星罗棋布,漩涡轮转,其中不住地腾起肉眼难见的神奇秘力,那些漫天飘散的雪花便不由自主地湮灭,仿佛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起码大江上空的雪花被一扫而光,只剩下铅灰色的光彩。如此一来,成就了白山绿水割据半壁江山的奇景。
实在说不上来是自然与自然的博弈对立,还是大江有灵,以神鬼莫测的元妙之机抗击自然······
江河仿佛挣脱了微不足道的限制,流速愈发急促。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天上不见日月,不见星辰,似乎没有任何人任何物记得它们来过,便已此生终结,早夭辞世,告别一方时空天地,辗转他处去轮回!
不!有人,有那么一个人见到了雪花的消逝死亡。
一个胡子拉碴有些颓废意味的壮实中年人盘坐于一叶扁舟之上,宽额浓眉,箬笠蓑衣,却已是早生华发鬓如霜,眸子也藏着无限沧桑,饱历人世,遍览浮沉,荣华大梦醒,风雪几曾经!
但就是这样一个不修边幅的人,以白山碧水为大背景,一叶扁舟随江流,他却散发宝光,端坐舟上,舟载着人,人带着舟,仿佛人舟合一,完美融合,如鼎炉塔钟,岿然不动!当然这不动是相对于江流来说的,不可能绝对静止。
他在对抗着这条沧江支流漩涡中的“偕同皈依之力”!或许“千山鸟飞绝”与雪花湮灭也由此而来。
只见一杆似金非金似木非木的长长鱼竿被懒懒压在中年人的盘腿下,整个就一愿者上钩的节奏,似乎不是个高明称职的渔夫。
他好像在敷衍着什么,仿佛不愿意鱼儿上钩,却又不得不钓上几条充个数。
偷得浮生半日闲,他腾出手用布来回轻轻擦拭一把鱼鹰钩枪,材质朴实,却又寒芒内隐,枪头尖尖,锋利已极,临近枪头的枪杆一端镶了黄灿灿的金箍,金箍圈住枪杆与枪尖,使二者衔接牢固,上面嵌有长钩如鹰嘴,通体玄黑,流淌幽幽光芒。
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他神情庄严肃穆,如行仪式,眼眸中又有柔光四射,近乎流逸出来,拥抱包裹着枪身,仿佛捧着这件珍爱的宝器就是捧着整个世界!
那么郑重其事,珍之重之,正如恋人之间有情饮水饱,母亲有子万事足,有种莫名的安身立命的陶醉意味。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精神力量。
他正凝望着,沉浸着,突然,他微微颀长的耳朵动了动,竟然在碧波万顷的浩茫沧江中分拣出不同的音色,一下子把他拉回了现实。
垂钓者轻皱眉头,满脑门黑线密布,嘴里一阵咕哝,似乎在骂骂咧咧。
“三字经”无论放在哪一片时空下似乎都是通用文字,堪称“界骂”。
他一时半会儿舍不得放下手中的鱼枪,好在他终归是果断之人,不一会儿就轻放鱼枪与布,伸出手,猿臂轻舒间,一条短小的浪里白条在空中掠过亮晶晶的弧线,最终落到他清瘦的手中。
他三下五除二,将鱼唇上的鱼钩轻轻摘下,随手把鱼放生,抛入河中,溅起浪花朵朵。
嘴里却不住地抱怨太小了,流年不利,自己出海前没有看轮回界的黄历。
随后又自顾自地盘膝而坐,仿佛雷打不动,鱼钩被抛回水下,该擦枪擦枪,不时地稍放擦枪的手,从身旁摄起云烟缭绕、吞吐白雾的酒具呷上几口热乎酒。
饮着饮着,不由地逸兴遄飞,豪情天纵,有感而发,不吐不快。
他拿鱼枪碰击酒具而歌,情怀大开:“滚滚沧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歌词古意盎然,唱来大气磅礴,平平仄仄,抑扬顿挫,一咏一叹、一停一顿之间饱含沉甸甸的沧桑。
骤然间眉头一皱,似乎想到了什么,触及到了某根敏感神经,情不自禁地潸然泪下,不多时便已泪流满面。
良久,就在他平复好心情,刚刚从难以自拔的回忆之境挣脱,并且从天象窥出时辰,预备打道回府之时,四面八方的江水中响起了沸腾之声。
咕嘟咕嘟咕嘟~
他的第六感神觉大开,右眼皮在跳踢踏舞,人为拉伸得颀长的耳朵莫名地变得红彤彤的,并且火辣辣灼痛起来。
他深深地知道沧江江水基本上是不可能沸腾的,但能够在至深至重,万古东流无歇时的沧江闹出这么大动静的,少归少,也还是有的,比如庞然大物,至大至沉的庞然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