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终试仍旧定于太常寺内进行, 比起十日一试的口试, 要先考笔试,然后才循旬试的例子, 由太医博士抽查这一年的学习。
相比于过关斩将、层层筛选的进士科科举, 医科头一年的岁终试已经算是相当人性化,既不需要把你关在小隔间里写上两三天, 也不用你把这一年的时政要务都理得清清楚楚,基本只要把四经通背熟练, 在考堂里默写几个时辰,就能拿个不错的成绩。
口试则比旬试稍加难度, 博士们不仅要求生徒背出四经章文,还会给出具体的病例实案,让学生给出所需的方剂。
吴议自带十数年的临床经验,当然比这些初出茅庐的同学们强了一截, 两场考试综合下来,也在前三之列。
口试完毕, 生徒们便列好位次,站在院中听训。
严铭虽只得了个中等, 却比自己得了前三更情难自禁,忍不住要东张西望地张扬:“我早知道吴弟非寻常人,今日才真正脱颖而出!”
吴议赶紧拉住了严铭,恨不得封上这张嘴:“博士们还有话讲, 你小心被教训。”
严铭不以为然:“左不过是交代明年的师从, 提点我们不要松懈学业, 翻来覆去的官面话,有什么好听的!”
嘴上虽然抱怨着,到底老老实实地听吴议的话垂手静立,默默等着博士训话。
陈继文手执了一本花名册,扶着长须,缓缓道:“在列的诸位,业已完成了一年的学业。先贤有云,先行其言,而后从之。你们要成为合格的大唐医官,就必须将知识践行在实际之中。想必列位也都听说了,接下来你们就要跟随太医博士,在太医署中完成六年的修行。”
他顿了顿,望着眼下莘莘学子那悸动而按捺的表情,不由沾上了一丝笑意。
“这一年可不比过去的纸上谈兵,太医博士们会在日常间考查你们的知识、经验和践行的能力,六年都合格者方可以其业与博士及太医丞试之。”
众生徒齐声道:“学生受教。”
陈继文翻开花名册,一一念起学生的授业博士。
“张佐,李琦遇,由刘盈博士教授。”
“严铭,黄渠,由陈继文博士教授。”
严铭低声笑道:“成了!”
他生性散漫不羁,早筹划好要寻个宽容和蔼的博士,太医署里陈继文博士可算是第一等的好脾气。
也难为他积极下了回苦工,吴议笑着摇摇头,却听陈继文言辞一顿,复又如常:“……吴议,由沈寒山博士教授。”
严铭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暗中牵了牵吴议的袖口:“议,这是怎么回事?陈博士年纪大了,莫不是看错了行。”
吴议亦措手不及:“怎么可能,我与沈博士素不相识。”
陈继文却依旧四平八稳地念下去:“徐子文,吴栩,由张起仁博士教授。”
严铭登时一怒:“我就知道是这混小子做的好事!君子成人之美,小人成人之恶!定是这个徐子文在背后做的好事!”
话没说完,便被吴议一个眼神制止,吴议微微一摇头,示意他不要发作。
严铭狠狠剜徐子文一眼,恨不得用眼刀将他大卸八块。
他早知道这种势利小人做不出什么好事,却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在这件事上作梗,在心里严词问候了徐家祖上十八代,方才解了点气。
那徐子文偏是个表面君子,满面喜气地瞧向吴议,扬起的下巴恨不得戳到天上去。
连带吴栩也得了意,一改这一年畏手畏脚的模样,一双溜滑的肩膀都挺拔了几分。
吴议拳头一紧,掐紧了手心。
陈继文逐一念完,合上名册,交给书童封好,深深注视着眼下的年轻人,复杂的眼神从吴议身上一闪而逝。
“老夫知道,此次安排,有合你们心愿的,也有出乎你们意料的,这正是医者所最需要面对的境况——变,处变不惊,应变而通,才是你们应该学会的第一件事。”
众生徒皆齐声呼是,吴议握紧的五指渐渐松开。
他心知这是陈继文说来劝解他的话,虽然心头有百般疑惑,却仍对这位生性仁厚的老师生出好感。
毕竟,在这个尊卑分明,主次有序的时代,能考虑到下者的感受,所需要的胸襟和度量,并不是脾气温软四个字那么简单。
暮钟如一阵悠远的风,轻轻掠过人们的耳侧。
吴议深深呼出一口气,与其他生徒一道鞠躬行礼,重重地压下年轻的头颅。
“学生必不辱师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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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终试后,生徒们便各自收拾东西回了家,严铭更怕吴议一个人闷闷不乐,扭着他的手非得往自己家里扯。
吴议自然明白他的一番好意,不由苦笑:“严兄,严兄!你不必使这么大劲,我又不会飞出长安城去。”
严铭径直把他连人带行李推上了马车:“你不会飞出长安城,有的人可是巴不得把你弄出长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