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仲春时节,青葱色的天空散落着淡淡的雨絮,一只白头翁哑着嗓子,站在荒凉别苑勾起的黑檐上。 一所旧别苑,周围圈着残破不堪的断墙铁栏,院子里桃树三五棵,稀稀拉拉的,浓密的枝叶遮住了一口破败的枯井。 枯井对面是一座两进的木房,门板脱落,风一吹就发出刺耳的响声。 房间里没有什么像样的摆设,地上一尊三足抱兽小铜炉已经是这里最金贵的陈列了,此时炉里燃着的,是淡淡的沉香。 可是不多时,火就灭尽了,徒留黑灰的沉香屑。 只是那上面还有挣扎着的光点,不可燎原的星星之火。 空气却是沉闷的,蛊惑的沉香味。 这原是齐王“赐”下的香料,知道她喜欢燃香,可惜,这香里面浸泡了慢性毒药。 二十多年了,周筝筝已经闻了这毒香二十多年!如今却是再也戒不掉了! 靑云端着药汤来到床前,“齐王妃,这是最后一副药了。” 周筝筝伸出枯瘦的手,颤抖着去接,可是终究还是手指无力地垂下,药汤全都倾洒在了那身缀满补丁的深黑色团花如意褂上。 褂子老气横秋,却偏偏绣了生机勃勃的团花,好像地牢里长出的青草。 周筝筝还记得,这药还是托了过去的情面,让宫里的温太医偷偷给开出来的。可惜却连最后一副都浪费掉了。 她难道真的老的不行了吗?连碗药都接不稳! 靑云连忙拿了帕子去擦拭,眼泪倾注:“药没有了,您的病,还是没有好,这里又出不去,可如何是好呢?” 靑云是唯一跟随了她一生的丫鬟,主仆都已是五十岁的年龄了,情义自是不同寻常。 周筝筝抬起眼睛竭力笑了下,安慰道:“我死不了,放心。” 就算要治她的病,也是药汤治不好的,他们想要她死,总是有办法弄死她的,区区一碗药又有什么用? 周筝筝开始咳,咳的那么起劲,好像把最后的热气都给咳出来了,冰冷的手指扶住床栏,因为太过用力,指甲都几乎嵌进雕花的木纹里。 靑云连忙扶住她,“齐王妃,身体要紧啊。” “青云,不要叫我齐王妃,你知道我早就不是了。”她平静而倔强地抿了抿嘴,“他们还没有死,我总是不能死在了前头去。” 话虽这样说,可是很明显,她觉得她的身体已经轻的要飘起来,她也许活不过今日了。只是她还放不下她的爱,她的恨,她变成如今这局面,都是被他们害的! 心里对他们的恨,又加添了一层。 “齐王登基成为皇上,已经有五日了吧。”周筝筝用力支持着起身,“靑云,扶我。” 靑云本不愿再让周筝筝消耗体力,见她坚持,只好小心扶着她走向北窗。 北窗外,春意盎然。 周筝筝看向窗外,眼睛里闪着恨意说,“他本是下旨要杀了我们,可是被周云萝给拦住了。” 五天前,新皇后,也是周筝筝的堂妹周云萝,驾着凤仪看她,亲口告诉她,周云萝不会让她就这样地死去的,她要让周筝筝生不如死。 “他们一定会有报应的。”靑云也咳嗽起来。 和周筝筝一样,她也被迫吸了二十多年的毒药了。身体好像纸片一样,离死,终究不过是这几日的事了。 “他们已经有报应了。”周筝筝缓缓朝前走去,回忆如雪片般飞来,淹没了她早就疲惫不堪的心。 二十年前,吴国公府倒下之后,她被他们灌了毒药,不给吃不给喝,可她,依然活了这么多年。 没有人来看过她们,她成了地上的烂泥。 大茗朝赫赫有名的吴国公府,祖上三代累累白骨堆积成的军功,从一方勋贵受封为世袭罔替的公侯之家,位列京城五大国公之首。 她父亲是曾为太子少卿的国公爷,她母亲是大茗朝最骄傲的郡主。 周筝筝就出生于这么一个钟鸣鼎食之家,贵为掌珠,父母宠她到了天上去。 彼时的她,姿容娇美,比三月桃花更加芳艳,琴棋书画信手沾来,还会几下三脚猫的功夫,那,还是跟着她三叔父学的。 京城,断没有一个男子不爱恋她,也断没有一个女子不嫉妒她。 可是,那么好的年华,都已经被她糟蹋的什么也没有剩下了。 她苦笑着,如果当初她不是那么任性不听话,如果当初她稍微聪明一点,如果当初她不错信了奸人,也许,他们都不会死吧。 可现在想如果又有什么用呢。 爱她的这些人,早就成为青山脚下的竖立着的墓碑,还是她亲手埋葬的。 埋葬的时候,泥土嵌进了她的指甲里,到如今她的十个手指甲,依旧是片片俱裂。 “筝筝,不要为我们报仇,好好的活下去。”那是阿爹阿娘最后的话。 吴国公府倒了之后,齐王成了太子,她却被赶到了别苑。 这二十年来,她看着她的堂妹周云萝怎么成为太子妃,怎么因为多年不孕,抢走了她的唯一骨血,并把他养成了一头心狠手辣的猪。 她的儿子还未及冠,就恶贯满盈,草菅人命,被群臣上书,抓进了天牢,终身要和牢房里的蚊蝇蛇鼠一起。 她千方百计买通狱卒见到她唯一的儿子,可是,儿子心中的亲生母亲,竟是周云萝。 她这一生是败的彻底了,连亲生儿子都被抢走了。 她在别苑孤独地活着,看着周云萝怎么被太子宠爱,怎么害的太子侍妾们一个个地坠胎,怎么害得太子过了知天命的年纪,竟只有她给他生的一个骨血为嗣。 天道循环,她什么都没有做,他们就已经过的不好了。 这或许就是靑云所说的,他们的“报应”吧。 她甚至可以想象,皇上宠溺皇后,奸妃误国,最后身死被灭国的结局。 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