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阶下伸长了头颈探望。章望心里好笑,嘴上却没好气,低声斥道:“什么模样?有话就说!”章回忙答道:“伯父那边请父亲去。”父子两个遂往黄幸书房去。行动间章望留神章回,见他神情端肃,虽说面皮绷得略紧,一路上总不发一言,心里便暗暗点一点头。待到黄幸书房,黄幸、林海、章由三人在座。见他两个来,章由立时起身相迎,又连连注目章回,眼里透出询问之意——这般形容,倒让为长辈的三人不由哑然。黄幸便清一清嗓子,问章望:“弟妹应承了?”
章望应说“是”,见章由闻言忍不住显出喜色,想他一向沉着,近几年来再难得见这样动容,慈心触动,又见他双眼眍,眼珠发红,眼底下乌青一片,知道这两日奔波,用心劳神,并未曾有片刻合眼。于是温言道:“你连日赶路辛苦,这便去歇下。”又吩咐章回:“你哥哥一应事体,都交给你,必得上心照顾妥帖。”章回忙垂手应了,就要拉章由从书房出去。不想章由虽谢了父亲关切,脚底却生了桩子似的不动。章回因低声劝道:“哥哥还有什么事,不能明日再细说?父亲既应承下,连母亲也允了,再没有不协的。”章由这才跟他往翕湛园里去了。
这边黄幸、林海看他兄弟携着手走出去,各自点头。黄幸说:“志伉、怀英两个,果然不错。仰之和弟妹教导的好。”志伉便是章由的表字。
章望道:“本就是亲兄弟,自然不错。”
黄幸笑道:“怎么?在我两个面前,你倒弄这外人相儿。我就夸一句。”章望也笑,就亲手倒水斟茶,奉上黄幸、林海。黄幸吃了一口,擎着杯子出了一会儿神,方道:“怀英也罢了,这几年常在跟前,里外好歹无不知道。志伉还是老太太八旬大寿时见过。按说娶亲成家,早该是大人,到底年纪还轻,只以为担不起什么;然而今天情形,却是心里有主张,能托付要情大事的。何况他们兄弟又要好。这样看,先前有些打算竟不再合适。他是嗣子,将来章家一族的族长,什么高门大家的媳妇娶不得?范家这门亲,仰之你应得太着急了!”
章望闻言,肚里惊讶:两个儿子斤两,他自家最是清楚——读书学问之类且不去说,论聪明灵光,四五个章由加起来也不如章回;行事上的周到把细,两人也大差不离,反而是章回因年纪小更显得老成。故而亲眷朋友瞧着情形,多有替章回抱屈的。黄幸虽是从小与自家要好,又素来深信自己眼光主张,对这个嗣长子的心思态度,与旁的人其实也没有多少不同,不想突然说出这一番话来,可见章由此番行事正得其心。因笑道:“范家也不差了,并不委屈了他。只是大阿哥这么一说,倒叫我想起来,大嫂子跟前还要麻烦大阿哥帮忙说几句话,把诸暨寿家那一头圜转过去。”
黄幸原本并未想起这桩,听他一说,顿时跌脚,道:“可不是!我就说你太着急。范家根底毕竟还浅,又惹着一身麻烦,你不应,范家还能埋怨记恨不成?虽说你跟顾文凌交好,范家特意托了他来说话,你不方便推脱太过;但由哥儿到底不是别的孩子,何必一口应承下来?”
他说到这里,章望和林如海对视一眼,而后各自低头,脸上隐约都现出歉疚之色。黄幸看在眼里,心中一触,皱眉说道:“怎的?范家这番遭罪,原有他自家的缘故,顶多再饶上谢家……跟你两个又有何干?”
章望道:“只是想到范谢门户相当,两家联姻原是一桩美事。范桃生、范丞佺慈爱子女,不过操切了些,不提防就撞上风口浪尖。可怜天下父母心,由己及人,真个袖手不管,我心里过不去。”
黄幸冷笑道:“仰之好慈软!但说不提防?范丞佺也就罢了,范桃生在通政使司是白做的,都打算好把姑娘嫁过去,难道能不清楚这等人家背后的门道厉害?他可是再三辞了太子詹事才从京城脱身的人,转头就跟世家大姓里面领头的谢家结亲,还不许对头的那一派跳出来找麻烦?谢家素来强硬,处事张扬,谢极便是头一个能冲锋陷阵,偏偏行动依着国法朝纲,叫人再无别的话可说。那边明面上寻不出岔子,正不得手,他范家不早不晚,兜头就逗上去。换做是我,不立刻抬手接过蒋家这杆明枪,真不必再想着在朝堂上争这三五十年后的风光了!”
章望点头,又叹气道:“然而若不是我出主意撺掇,如海脚底抹油,从扬州滑脱得太过利索,也不至于一时三刻就闹得这样。”
黄幸闻言一怔,眼光立时就凌厉起来。这边林如海见状,连忙开口说道:“不干仰之的事。仰之不过说了几句实话,是我从迷梦里被喝醒,反吓到惊惶失措,顾此失彼,单忙着自己脱身,没能收拾好后面的事。”
他有意帮忙遮掩,黄幸哪里看不出来?心里头猛地勾起火来,冲林如海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只道:“原来你也知道脱身得太快,全不想一想你坐的是何等要紧位子,盐政一项上头又有多少重牵扯!那些畏惧天威,怕拿捏不准圣意的,京城圣人眼皮子底下还收敛着暗斗,到京城之外就是一处处的明争——扬州从海塘工程到运盐河弊案,兴师动众沸反盈天,天下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就等决出一个胜败结果。你倒好,居然招呼也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