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的九月殆尽。
已记不清家乡的这个时节,是不是和这里一样,严酷得好像永无止境。
所以在看到谌迅、曹玄的那一瞬间,赫品章的心里除了喜悦、疑惑之外,竟还有一丝因为嫉妒而产生的排斥。
排斥他们身上家乡的气息,嫉妒他们竟可以不用颠沛。
其实,早该明白回不去川蜀,情愿把陇右看成家园守护。
不知不觉竟过了六个秋。
川军事变,投奔越野,那年赫品章十三岁,是非观才刚刚形成。回忆里最深刻的不是苏降雪之死或林阡之杀戮,而是从川蜀出关逃到陇右的那一路,惊恐的双眼中映出的渐变天色……
流亡异乡,故国难返,唯能随主公苏慕梓、顾震一同,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短短三年,却连越野的篱也遭林阡强拆,从此苏氏被连根拔起,弱者无立锥之地;
有幸存活,蛰伏伺机,却经不起光阴似箭,壮年一个个变老,老人一个个逝去,开禧元年四国争战,机会降临得太快、太早,但也是时候拔刀亮剑了,是轮到我们这些小辈战斗的时候了!
战斗,是为了守住这属于苏氏的最后一寸土、最后一寸尊严,是为了壮大这寸土、抬高这寸尊严,如果可以,要打败林阡、消灭草莽义军,荣归故里、重夺抗金的先锋旗!
这些年来,我们受那些草莽的欺压、吞下的耻辱、遭遇的苦难、失去的亲人,还少吗!
复仇雪耻之战,轰烈地拉开序幕――从打败郭子建掀起陇右大乱伊始,苏氏不停地逆袭,不停地被逆袭,一次次被打倒,再一次次爬起来,给林阡造成的损失、贻误数不胜数,过程中赫品章也在尽心尽力地辅佐、无怨无悔地跟从,终于在田若凝战死后被破格提拔,年纪轻轻就成了苏军的中坚力量。
总算可以站在这战斗的最前线,头号大敌正是剥夺了他们太多东西的林阡。
于是正式开始了他的戎马生涯,败袁若,杀耿直,退郭傲,慑史秋鹜,扰郝定……短短几月,战绩无双,林阡在定西一带留下的所有战将,几乎都是他赫品章的手下败将,那个时候,赫品章真是发自肺腑的高兴,有什么会比理想一步步成真更高兴。
趁着林阡和齐良臣决一死战,苏氏厚积薄发一跃而起,雨后春笋火乘风势。这个时候,赫品章也一样很高兴,哪怕过程中主公苏慕梓听信小人谗言、把他从前线拉下去架空实权……赫品章身正不怕影子歪,何况主公后来也认错了道歉了亲自迎他回来。
此刻,轮到林阡孤立无援无物以相了,林阡他也有这时候啊。当临洮府金军脱困,正与庆原路增援而来的金军两面夹攻林阡的榆中,借此机会,苏氏大可慢慢把定西中南部城寨都侵蚀,然后,只需在最近的位置旁观、坐收渔利即可,现下赫品章俨然也已经开始这么做。
面对如此大好的形势,赫品章却反而高兴不起来。
说不上为什么,心里还总是浮起多日前,苏慕梓戕杀尉迟雪未遂、那一幕苏军濒临绝境走投无路的画面。
那一幕现在要给林阡了,不是应该非常高兴的吗。为何……
“品章,在想什么?”这时背后响起曹玄的声音,赫品章缓过神来,啊了一声,迷茫的双眼,终于不再西望。
“不会还在生主公的气?”曹玄严肃少笑,对他却不一样,甚是亲和。
“没,早忘啦!主公也是听信了小人谗言嘛!”赫品章摸摸后脑勺,实话实说。
“哦?那是在看垂死挣扎的抗金联盟了?”曹玄顺着他目光看向榆中,尽管位置靠得很近,苏军却不可能伸出援手,只会坐山观虎斗。
“没想到形势变得这么快……前一刻,他们还咄咄逼人着。”赫品章叹了口气,“设身处地,真是可怜得很。”
“傻小子,竟可怜起敌人来了,他们凶残的时候,你不记得了吗?”谌迅随之而来,听得这话,苦笑摇头。
“形势自是风云变幻的,咱们在当中功不可没。”曹玄道,“这也是林阡他自己种的恶果,怨不得谁。”
“诶……是吧……可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赫品章低下头来,真真实实地不开心,总有些滋味说不清。
是的,功不可没,林阡快输了,但金军翻身了,我们在当中功不可没啊。这值得自豪?
难道我们和金军才是唇亡齿寒?
我打林阡便罢,为何要帮了金军?
谌迅没注意赫品章的矛盾心理,说几句话就下去了,曹玄却听者有心,拍了拍赫品章的肩:“品章,主公说过,最残酷的打击,只能施于最顽固和最凶残的敌人。”松开手来,“因此,有些时候,有些事,所谓原则,不得不向现实妥协。”
赫品章脸色倏然变得惨白,主公,为何主公竟是这样想的……
曹玄走后,赫品章的心情没有得到丝毫缓释,遥望榆中四面阵云,夹攻之势可见一斑,十二元神屯兵于旧日清水驿西,还有后续援军从已被他们占据的黑山要道开进,连绵不绝。
连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