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若儒剑气之幽冷,徒禅勇战刀之温暖,两种风格截然相反,却毫无间断地涌进了饮恨刀的战史中来。
这种刀意,便有如轻雾缭绕的清晨,阳光柔和地倾泻入林,飘荡在青山中些许斑斓光圈,一切都那么慵懒、悠闲、安宁……锋钝刃乏,质朴无华,这一刀徜徉进战局,给林阡的第一印象便是,慢,慢极了。
先前很长一段时间内心肺被尹若儒剑气抓得分毫不能懈怠的林阡,在对手及兵械完全撤换成另外一种时立即长吁了一口气,很好,对手很慢,不是杀招,轻柔之至……
只是这口气吁了一半就断在了那里――不,轻柔只是假象,徒禅勇内在的实力比尹若儒还高!因这电光火石之间林阡感应到了一股比适才更加强悍的力道和战意!那激烈的杀气,不在其暗淡的锋刃上,而在那个人的骨子里。所以,是不是杀招,都对林阡杀定了!
林阡那一口气,差点真没喘上来。说好了败不过二的,结果战场上兵法输他,武斗时怎又对他轻敌!!
前所未见,庸碌表象,竟能此等容量。豪迈气势平平挥出,毫无用力却成万钧,狠狠撞在林阡胸口,竟教他一时来不及去找痛感。何以,追得上尹若儒的眼花缭乱,却够不到徒禅勇的至慢至钝……
“放开她!”这时尹若儒对部下呼喝,并飞身闯入他们与彭义斌的乱战,平素他武功高强要救人自然易如反掌,然而此刻一片混乱真正是刀剑无眼,且他对部下的命令完全无用――那帮人为了活命竟连主上的命令都不听,真应了林阡对海逐浪说的那句,狗逼急了就是狼。
也是尹若儒的厉声呼喝,令林阡即刻惊醒,顾不上错愕和负伤立马回砍徒禅勇。趁此刻气力还能顺利调用,林阡需尽快将他打疲、耗光……是,打疲,耗光,徒禅勇几斤几两林阡现在知道了,为时不晚,未必失败――这一刀不再求快、而只求重,因敌施战,只为求胜!
饮恨出,如被恶石锁住的江流,一旦冲破,气势堪称惊险,高屋建瓴,凶猛如瀑泉跌宕;如被乱云阻挡的山峰,一旦刺透,魄力既雄且劲,直冲霄汉,强厚如宇宙伸扩。他林阡,本就不是以技巧速度闻名,看家本领就是磅礴大气,便以这看家本领对你徒禅勇单挑如何!?
徒禅勇举刀相抗亦是有感吃力,勉强阻抗后再行猛攻,却见林阡反击丝毫不弱,即刻蓄更多力再回敬他……如此搏杀了十个回合,攻与防毫无喘息之机,风响猎猎,火声呼呼,节奏全随刀起伏,音调全因刀涨落。徒禅勇愈发觉手臂酸软,而林阡胸口往肩都已麻痹,挥舞砍抽劈挡滚挂,两刀来回交缠激烈,撞碰中磨损程度,早透出两人互伤多少。
这场刀战毫无花俏也不难追,却明显将天下间其余武斗都睥睨,林阡先前没在刀中遇到过这么厉害的强手,而徒禅勇心中亦难免惊撼:他比他父亲更强。
缠斗时不知光阴流逝,只觉沙尘下的天空不停闪烁。远处不管山上山下身前身后都是火光冲天,新的旧的、硝烟或灯、无声还是爆炸;近处无论此招彼招你刀我刀都是猛虎游龙,破的立的、刺杀或防,全需不遗余力!
无人能言,弱光暖流、雪光之灾,赢的终将是谁……
那时茵子哭声更大,只怕要伤于三方厮杀,林阡即刻下令:“义斌,不必救了,且让尹若儒打!”徒禅勇心念一动,知传说非虚,眼前林阡作为,跟在陇陕时期一样:
传闻中榆中上梁之战,越野麾下的游仗剑和肖忆内讧,林阡选择的也是他自己退出、宁可昭告天下他是越野的敌人也要整合那游肖二人一致对外。徒禅勇听到那些传说时,曾怀疑过,林楚江去世之后,世间还有第二个人,有王爷一样的本心吗――此刻因小见大,真的有。
徒禅勇自是不知,林阡和自己的底线近乎一致,尽量牺牲最少的人――不同在于,林阡是说,嬴战后,尽量少杀人,徒禅勇是说,要嬴战,尽量少杀人。
所以,前些日子的冯张庄之役,徒禅勇宁可黄掴等人抓胡水灵一个,而不希望看见邵鸿渊抓住整个冯张庄的百姓;所以,二十四年前的陇南之役,当王爷竟默许邵鸿渊对一城的无辜百姓下寒毒,徒禅勇一声不吭含泪牵着战马离开了军营……
离开军营去做何事?不得已,去做了件逆心之事!是他徒禅勇,冒着性命危险单身闯入宋营,趁着玉紫烟和林楚江纠缠不清而将林阡劫走……
要将林楚江调虎离山,用一个孩子就够,不必牺牲千千万万个孩子。尽管那也是一条生命,但天平的另一端太重,徒禅勇别无选择……徒禅勇更曾天真地希望,林楚江能够全身而退,如此金军在西线打不成闪电之战,而不至于死伤惨重。抑或林楚江死在了金营,能够弱化王爷心中的激愤也好……
思绪回转,不免慨叹,世事往往不遂人愿,林楚江没能全身而退,更不曾死在金营。两种可能都未发生,陇南之役生灵涂炭,短刀谷的事业也是从那时起走下坡路,林楚江人生中最大的败笔……那一战完颜永琏虽赢,却失尽陇陕民心,伐宋大业戛然而止,越野山寨得以纵容,王爷人生中最大的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