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林阡安插眼线的第一刻,甚至七月末平邑败战刚结束,范遇就已经感觉到了百里飘云无处不在。是以,一次都没有甩开过他。
无需甩开百里飘云,眼线窥探不到营帐里。八月初八,放下帘幕,背对整个世界,范遇取出袖中白绢,简简单单几个符号——是顾震告诉他,“我们会帮你,找陈旭谈心。”
找陈旭谈心,利用这么多年来,黑(道)会和抗金联盟之间,一个将完未完的心结:郭昶。范遇足不出户,就诱导了杨致诚和陈旭的连环犯罪。
衣袖里,忽又掉出件精美的佩饰来,那是他暗恋了多年的女子之物……范遇心念一动,没错,可以用它,去栽赃陈旭。对于陈旭喜欢孙思雨的事实,很多人都心照不宣。为了孙思雨,陈旭定会关心则乱。
恰好,那八月十八的戌时到亥时之间,范遇察觉出林阡要对平邑采取行动,于是,立即离营去见中间人,同时以孙思雨诱导陈旭也出营掩护。范遇之所以要告知轩辕九烨,一是为了立功,二也是为了对轩辕九烨说,嫌犯已然少了,请允许我收手不干,如此一来,范遇全身而退,陈旭或杨致诚做替罪羔羊,他们会死得比柳月更惨,范遇会比程沐空更加隐秘。
结果,自己帮金人以孙思雨的佩饰要挟陈旭,万想不到,金人会同样以母亲的布鞋来要挟自己!轩辕九烨说,你可以收手不干,前提是你杀了林阡。
“你以为,冤死了杨致诚或陈旭,收手不干,你就再也不会有嫌疑?错了,林阡死了,才是一劳永逸。”——没错范遇是轩辕九烨安插的,但范遇做什么、怎么做,是金人全体在控制,他们一致表决出林阡该死,那么轩辕九烨也就只能传达这一号令:要林阡死!
“交沂南的布军图就可以这般豪爽,何以叫你杀林阡却是扭扭捏捏。”身边的这些策应他的高手们,都传达了上线对他的不满。
终于,陈旭被杨致诚杀了,金人们,宁可费了这张沂南的布军图,也要帮自己打掩护——但这不是重视自己,这只是为了杀林阡。也难怪杨致诚那么激进,他刚从昏迷中醒,又因为杨致礼和向清风死,一听说奸细是陈旭,当然要置他于死地。
可是,范遇心里清楚,这一切蒙得过世人,蒙不过林阡,即使陈旭已经证据确凿,自己的嫌疑,却并没有洗清。
尤其杨致诚脱罪以后,陈旭是范遇唯一的对手,更是他唯一的保护伞,错误一起犯,两人才都活着,不得不说,陈旭的人赃并获,是范遇的冒险之举——决定栽赃陈旭,与其说是范遇沉不住气,不如说他是想提前收手!
要彻底骗过林阡,就只能永远收手不干。
奈何,不可能了,已无回头之路!
那天人前,陈旭伏诛,范遇察言观色,听林阡说出一句“死无对证”,一瞬就看清楚了林阡的心理,果然林阡还不肯定内鬼是陈旭。然而,难道林阡你还要怀疑活着的人?范遇知道,接下来,林阡肯定会把自己带在身边,交心。这段时间内,范遇为了他的信任,当然不可能再与金人有任何联络,但这段时间,也是范遇的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机会,杀林阡。
可范遇,又如何下得了手——
人生,太苦;动机,太多。知遇之恩,遭遇人才辈出,此其一也。党派林立,清泉变浊流,此其二也。思雨,辜听弦,此其三也。我原是想,平邑之战是最后一次犯错,却不曾想到,他们会搬出我娘。
然而,要我出卖田守忠、萧溪睿、钱爽、向清风、杨致诚皆是可行,哪怕出卖尽了天下,我如何敢伤害将军你……
忆昨夜,山间行,穿过树林,深不知底,路边丛中沙沙之音,周遭空无一人,那是何物所发,或是自己的心……
焦躁不安,遂舞刀于林莽,反复削砍,疏泄癫狂,是田守忠、冯光亮、钱爽、唐进、赵显、向清风、杨致礼的身影,在牵绊,在萦回,在缠绕,还是,当年的那个自己?
范遇,范遇,好名字,怀才不遇了十多年,仍然默默无闻,在红袄寨叛变的时候被林阡收服,然后如鱼得水了多年,再在服从后又背叛,背叛在红袄寨的地界里。
“将军……我是被逼的……”将军,在范遇心里,林阡一直都是他一个人的将军,而不是后来陈旭、寒泽叶、覃丰、荀为等人瓜分的盟王或主公。在陈旭出现之前,林阡身边的军师是范遇、叶文暄和莫非,林阡赞不绝口和最重用的人一直都是范遇,却为什么,从何时起,林阡对每场战事,都宁可采纳陈旭?甚至后来的寒泽叶,不仅计谋高深,而且武功高强,九分天下之一!而覃丰、荀为和林阡来不及收服的苏蕤等人,全都是一等一的谋士,他们看见了林阡和苏降雪在川北第二战时犯的错,范遇和陈旭都没有看见的……
泪流满面,我是被逼的——假如那些人,都只不过是范遇心胸狭隘、不能容忍他人,但那些,都并不阻止范遇施展抱负,不足以构成范遇降金,可是,兴州城外盟主被苏慕然和郭僪的人强掳,范遇明明出口了一句“盟主”也根本是想要救她的,却凭何没救……生生吞下了这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