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够了各种弯弯绕的萧靖其实很喜欢这种有话直说的氛围,至少让人省了不少心。
他不徐不疾地道:“自然带来了,要不萧某也不敢觍颜登门拜访。”
袁老爷闻言一摊手,示意要他把东西拿出来。
萧靖却眯起眼睛道:“却不知子芊身在何处?在下的岳丈和岳母都挂念着子芊,总要先确认她平安无事才好。”
袁老爷冷哼了一声。无事?开罪了我袁家的人怎么可能无事!
他也不再多言,挥手招来了一个下人带路,萧靖便紧紧地跟在了那人的身后。
不多时,就到了关押秦子芊的地方。
尽量保持着镇静的萧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就在他的手快要触碰到门板的时候,守在门前的健妇猛然伸手拦住了他,冷冷地道:“站住,此处不许闲杂人等出入。”
带萧靖来的那人也不咸不淡地帮腔道:“公子远来是客,小人本不应胡说八道的,可我袁家是本地名门,规矩大得很呢。公子若是没什么见识,还是不要到处乱碰的好。”
萧靖淡淡点了点头,也不与他争辩,只是在他的带领下走到了一旁的窗前。
这是一扇单独的小窗,平常可能是用来通风和传递物事的。没有掌灯的房间有点黑,但萧靖还是看到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秦子芊。
同时,他也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刹那间,萧靖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恨不得马上冲进房间里把秦子芊抱出来,看看她的意识是否清晰,再狂奔出去找来最好的郎中救治她。
但很明显,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正在失神,一旁的小厮不耐烦地道:“看完了没有?完了就赶紧回去,我家老爷还等着呢。”
萧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回到客厅,没有陪客人一起过去的袁老爷仍然优哉游哉地等在原处。见萧靖走来,他满是嘲讽地道:“公子见到想见的人了?现在可以把东西拿出来了吧!”
萧靖不紧不慢地坐好,缓缓道:“自是要给您的。不过,还请您先找人将子芊抬到后堂来,等东西交割了,我马上就要带她走。”
袁老爷皱起了眉头。考虑了片刻,他哂笑道:“如此也好,省得人在我家还要浪费粮食。来人!”
他叫来一个下人嘱咐了一番。不多时,就有两个仆妇将秦子芊抬了出来。萧靖到后堂看了看,回到厅中后便掏出一个布包放到了桌上。
拿出东西的一刻,他的脸上透出了一丝犹豫和纠结,不过那神色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不动声色的袁老爷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他也不急着去拿东西,反而是微笑着慨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袁家也不是不讲情理的,老夫和先祖对夏家都崇敬得很,若不是这女孩儿家苦苦相逼,又怎会出此下策?”
说罢,他才打开了萧靖拿来的布包,眯着眼睛翻看起来。
书信和状子之类的东西,他只是随便翻了翻就丢在了一边。
这些东西说有用也有用,说没用也没用。案子若真的告到了上面,主审管肯定会参考这些物证,但苦主都被袁家“处理”得七七八八了,光有旁证却无人举告、对质,那也是白搭。
袁老爷真正在意的,还是地契、田契这些铁证。
按规矩,类似的契约应该一式四份,除了买家和卖家,官府和掌管税务的有司各持一份;在有些地方,则相对变通地规定买家和卖家各持一份就好,但到官府备案还是免不了的。
但是,根本就没人愿意去备案好吗。
首先,你到了官府就要花钱买标准格式的契约,然后还要交一笔不菲的契税,绝对让人肉疼。
之后,你还得忍着火气给“脸难看、事难办”的吏人赔笑脸,要想赶紧拿到契约,少不了还要送点“人事”。
这一来二去的,金钱和时间上的成本都不是一般人能承担的。所以,民间订立的契约一般就一份,在买家的手里。它未加盖过官印或粘贴过官府给的“契尾”,所以被称为“白契”。
按道理说,白契是没有法律效力的。本来嘛,这是私下订立的契约、未经官方的公证,确实有点拿不上台面。
但是,官府也不太爱管这事。不是有钱不挣,而是地方的乡贤一个个作起保来都比官府的大印管用,自己又何必狗拿耗子自找麻烦呢,毕竟法不责众呀。
再说,这是个讲求“信义”的时代。比起法律,人们更愿意相信“仁义礼智信”这五常,它们可是至高的道德规范。假如一个官府整天敲锣打鼓地催着买卖田产的人去登记,那么冷眼旁观者就要琢磨了:莫非这地方到处都是无信无义之人,整天就会生出是非,连官府都坐不住了?哎,真是教化不彰啊!
到头来,还是地方官员的锅。
所谓“官有政法、民从私契”,在这样的情况下,交易双方自己订立的契约就成了唯一凭证,从而当仁不让地拥有了法律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