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躺椅上坐起来,面上笑容不减,像是不经意,忽然又问了一句:“你同四娘,自小便处得不大好,你理应是不喜欢她的,那么当时,你发现她不见的时候,为何还要去寻她?”
树影斑斑驳驳地落下来,祁远章眼中多了一丝试探。
他从容自在,仿佛理所当然地说道:“若换做是我,定然不会去寻她。”
太微不由失笑,听他的意思,祁茉所为,似乎才是对的。至于她,显然让他不解了。她禁不住面向他,笑出了声音:“父亲的话,同祖母的话,听起来可是不大一样呀。”
祁远章像是没听明白,追着问:“哦?怎么个不一样法?”
太微束着手,定定望着他道:“祖母认为,我和四姐是一家姐妹,血脉相连,出门在外,必得互相帮扶。喜欢不喜欢对方,反倒是最最不要紧的。即便不喜欢,那不和睦也只能是关起门来的不和睦。”
祁远章听乐了:“这般说来,你去寻你四姐,全是因为你将祖母的话记在了心里?”
太微眨了眨眼睛:“祖母的话,每一句女儿都谨记在心。”
“你倒是厉害!”祁远章一拍大腿,赞叹了句。
他身上的花袍子在天光底下看起来五彩斑斓,像只大公鸡,随他的动作一抖一晃,活了一般。
他嘴里说着感叹的话,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却又不像有多认真。
太微道:“父亲可还有话问女儿?”
祁远章笑了两声,屈起没有受伤的那条腿,盘在了躺椅上,口中道:“薛指挥使送你回来的时候,都说了什么?”
薛怀刃那个人,他见过,且还不止一次。
是以他知道,那位薛指挥使并不是会莫名其妙大发善心的人。
那样一个人,究竟为什么会送太微回来?
祁远章打量着眼前好手好脚,神情镇定的女儿,敛起凤目有些迷糊地想,俏姑竟也长大了……他记忆里的俏姑,明明还是个小团子似的肉球儿……
祁远章眯着眼睛,蓦然道:“他该不会是觊觎你的美色吧?”
太微正想随口胡诌几句将他敷衍过去,哪知话还没组织完,便听见了这样一句话,登时绷不住变了脸色。
她努力维系了半天的泰然镇定,叫他短短一句话便尽数抹去。
美色?
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样的话,该是当爹的同女儿说的吗?
简直是说他没个正经,都侮辱了“正经”两个字!
太微垂下眼,生恐自己一个憋不住便会拂袖而去,实在是不敢同他继续对视:“父亲说笑,薛指挥使什么样的美人儿没有见过。他送女儿回来,不过是行善之举。”
她固然生得不丑,但也绝对称不上什么倾国倾城,哪能光凭一张脸便所向披靡,引人相送。而且,就算是真的,他也不能当着她的面如此相问吧?
她这爹,脑子里就算装的不是浆糊,也必然是一锅粥。
还是糊了的。
太微喘口气,接着道:“薛指挥使沉默寡言,并没有同女儿说过什么。”
祁远章似信似不信,笑微微地道:“那倒是真要好好谢谢人家。”
他的目光落在太微脸上,令太微莫名有了种叫人看穿的窘迫。
她悄悄别开了脸。
地上有一丛不知何时钻出来的杂草,稀稀拉拉的,叶子也不够绿。太微瞧着瞧着,忽然心生烦闷,脱口问道:“父亲当年,为什么不休了母亲?”
这个疑问,盘旋在她心头,已经有很多很多年。
她小时不敢问,少时没有机会问,等到终于敢问又不怕知道真相的年纪,他却早就已经离开了人世。
如今她回来了,疑问却还在。
他对她娘的感情,明明远够不上深爱。
太微没有看他,仍盯着地上的杂草,但耳朵却情不自禁地竖了起来。
只是她等候着回答,祁远章却静默了。
良久过去,他才笑着说了一句:“怎么,你难道想让我休了你娘?”
他开口说了话,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太微转过脸来,不作声地望向他。
祁远章东张西望,一脸的轻率:“大人的事,你不懂。”
这样的话,任何时候都能用,任何时候都合用。他连句搪塞的理由都不想给她,太微不言不语地暗叹了一口气。
身为小辈,她根本奈何不了他。
祁远章说完了,下意识伸手去抓一旁的点心,但盘子早便见了底,哪还有糕点果子让他吃。他便顺势抓起空盘子,一把递向太微:“让人再送一份上来。”
太微愣了一下,低头盯着盘子看了又看,见他是说真的,不觉心头冒火。
她接过盘子,转身就走。
祁远章在身后喊:“不成,一份怕是不够,让人送两份!”
太微装作没听见,越走越快,转眼便走到了廊下,将空盘朝廊下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