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少东家从椅子上起来, 脚步无比的轻快, 朝着屏风后头颠颠儿的跑了过去。
刚一绕过屏风, 就看见亲爹在后头等着, 火急火燎的拉住了儿子的手。
“让咱捐多少钱?”
躲在屏风后头距离并不远, 但老东家的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急了一脑门儿的汗。
“爹,陆司令的闺女要买咱的粮食,是给咱送钱的!”
凑在了父亲的耳边, 少东家把他的小算盘和盘托出。
就桌上摆的那些东西,能把铺子库房里的粮食买完。不光不赔钱,甚至能小赚一笔。
就像陆沅君说的, 有些钱赚了烫手。如果他们囤着粮食不卖, 把价格炒高了, 那以后是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但卖给陆沅君就不一样了,不管陆司令的闺女打的什么小算盘, 买了粮食要做什么。
反正他们赚了到了钱,别人也骂不着。就算以后陆沅君拿去做军粮,或是高价卖给城里的百姓,人们也不会来铺子里找他家的茬。
若有人问起来, 就说被枪杆子戳着后腰, 腿一软不卖不行, 谁还不理解呀对不对?
少东家越想越合算, 拖住了父亲的袖子,眼睛里冒出了绿光。
“爹,答应吧!”
然而老东家抽回自己的手,抬起来就给了儿子一巴掌,直呼在了脸上。
啪的一声响亮又清脆,外头坐着的陆沅君都听见了。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司机撇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后弯下腰,轻声询问。
“太太,要不要我带人些来?”
老东家别不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主,非得在运城挣这份黑心钱吧?
“再等等,不着急。”
陆沅君倒是沉的住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如果米面铺子的东家要胡来,就让人围了他的粮库,看他怎么卖给别人。
屏风后头的少东家捂住脸,棍棒底下出孝子,少东家以前也挨过父亲的打。可打人不打脸,父亲从来都没照脸上扇过巴掌呀。
人在气头上,说的语气难免重一些,少东家也拉下了脸,跟亲爹较着劲。
“爹,我没指望给我留多大的家业。但照你那么做,咱家不等东洋人来,就得先败了。”
他放下手,脸上出现了清晰的五个指头印子,老爷子方才是使了真力气。
“你闭嘴,我一天没死,就一天轮不到你当家!”
老东家早年间见了土匪都不低头,她陆沅君凭什么强买强卖?
陆司令在的时候,也没这门子规矩。
“不卖!”
老爷子推开爱碍事的儿子,斜着眼睛歪了他一眼。
少东家虽然没看见父亲的嘴动,不过却仿佛听见父亲再说,小兔崽子你懂个求。
算了,少东家把双手背在身后,望着亲爹的背影,放弃了继续劝说的念头。
破罐子破摔,反正是你自己挣下的家业,赔了也是赔你的心血。
糟老头子倔得很,逃命不逃,卖粮不卖,天天就知道看报纸。
陆沅君的茶喝到一半,屏风后头走出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子。
建康政府给所有人剪了辫子,这位老爷子身后却拖了长长的一条。
老头子的胡子都是灰白间杂的,但不晓得为什么,身后那根辫子乌黑油亮,比个大姑娘的还好。
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陆沅君开始怀疑米面铺子的东家是不是也得了季泉明的祖传护发方子。
但老爷子隔着一张桌子坐在了她身边,抬手把帽子摘了下来,辫子也跟着一起,放在了桌上。
陆沅君挑挑眉,怪事多了去,这点算不得什么。就当没有瞧见那根辫子,她把桌上的地契和股银单子往前推了推。
“东家您看,这是能不能成?”
摘了帽子以后,老东家的头顶就清凉许多了。四周还有稀疏的几绺头发,顶上油光锃亮,绒毛都看不见一根。
看着这位东家,陆沅君倒是觉得他或许可以真的去找找季泉明,讨几副药试试。
老东家压根儿不看陆沅君带来的东西,比他儿子硬气多了,桌上放着的枪也不能动摇分毫。
拿出了以前对土匪的气势来,张嘴就是一句。
“不卖,我不卖给你!”
老爷子将放在陆沅君一侧的报纸抢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把报纸卷起的边角按了下来,用袖子压住试图让它恢复平坦。
几张报纸而已,宝贝的不得了。
“东家,您就非要发这笔沾血的财不可?”
陆沅君的手放在了枪上,先吓唬吓唬再说。
身后站着的司机也适时的上前一步,黑压压的很有威慑力,比起当初拦路抢了老东家的土匪也不输。
“发财?”
屏风后头没有跟出来的少东家捂着脸,咂摸着从陆沅君口中说出的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