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滚!”
李勋来的父亲手里提着椅子, 做了一辈子的读书人, 老了老了还被儿子逼成了这幅样子。
老爷子吹胡子瞪眼, 气喘吁吁的追在李勋来的后头, 琢磨自己去世的妻子明明是个大家闺秀,怎么就给他生了这么个东西。
“你非要把我气死!”
两位李市长在家里头的狭路相逢,气氛剑拔弩张, 不怎么友好。
本来老爷子的气已经没那么冲了,大十五的就让他回家来吃饭, 好把父子间的关系缓和一下。
谁成想李勋来回来以后说, 吃团圆饭是落后的, 人家东洋都不过这个中秋节, 只是赏赏月。
李家老爷子气的半死,提了椅子就把李勋来赶了出去。
“人家东洋人怎么过八月十五跟你有个球关系?”
出去读了几年书, 老子花了多少银子,怎么就养出了一个假洋鬼子。
当初冀北大学的吴校长来劝的时候, 李老市长就不该心软,应该让他在东洋的街头饿死,看月亮看死。
乐意看月亮你就看去, 就不能在我的院子里。最好上大街上去看, 爱看到几更天,就看到几更天。
只是不许在我跟前碍眼。
李勋来在正月十五被赶出了家门,一个人游走在街头, 落寞的情绪涌上了心头。把衣裳拢的紧了些, 晚风吹在身上, 透心的凉。
老家伙,食古不化。
李勋来以为,自己上任以来,做了几件事已经能把父亲比下去了。这次回家是有心显摆的,谁成想父亲不光不夸他,竟然还把他赶出来了。
赶出来就赶出来,我还不乐意回家呢。
拢紧了衣服,李勋来走在运城空无一人的街头。陆沅君给他的薪水,足够李勋来租住在一套像样的房子里。
李勋来从市政楼里搬到了一处有洋马子的公寓里,电灯电话一应俱全。还能随意的带着花花世界的东洋舞女回去,可比住在家里头舒服多了。
只是今夜是八月十五,连拉黄包车都回家过节了,李勋来想要回去,只能靠自己的两条腿走着了。
李勋来在运城长大,心里头对距离有很精确的掐算。要是走大路,从李家宅子走回自己的公寓,得走到后半夜去。
按他读书人的体力,走到天亮也说不定。
左右看了看,要不找家店住一夜算了。脑袋里刚刚冒出了这个念头,李勋来就赶紧把它赶了出去。
自己如今可是运城的市长,谁不认识他呀。大十五的住店,第二天就得上报纸。买报的小孩喊什么他都能想象的到,无非就是李家一门两市长,父子对面不相识。
可不成。
李勋来摇摇头,前后看了看,盘算了一番。最后选定了一条黑乎乎的小巷,准备抄条近路走,今夜就是走断腿,也得回公寓去。
里子事小,面子事大。
运城的路是按经纬修的,说不上四通八达,但只要大的方向对了,总能走回去的。这些天他在查阅父亲批过修路的图纸时,发现大街小巷,运城没有一条死胡同。
李勋来选的这条路,再黑也没关系,走就成了。
闷着头走啊走,巷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可巷子太窄了,自己的脚步声撞到墙面上又回弹,仿佛有人跟在身后一样。
在东洋上学的时候,某一门课上的先生曾说过这个原理。虽然具体是什么原理,李勋来不记得了,但总之不是有人跟着他,也不是有鬼跟着他就对了。
李勋来撞着胆子,在漆黑的小巷继续走。
耳边只剩了脚步声和风声,李勋来心里头发麻,手臂上的汗毛根根竖立了起来,任凭他怎么搓动袖子,也不肯落下去。
李勋来为了给自己壮胆,轻声的哼起了东洋的民歌来。
“喜欢春天的人是心灵清澈的人,像紫罗兰的花一样,是我的朋友。”
有了歌声以后,走在小巷里的李勋来胆子突然大了一些,脚步也更稳了。
“喜欢夏天的人是坚强的人,像拍打岩石的海浪一样,是我的父亲。”
唱到这里的时候,李勋来停了下来,朝着墙跟儿呸了一声。
那把他从家里头赶出来的父亲,可不是喜欢夏天的人,更不是坚强的人。
呸!
李勋来撇撇嘴,这条漆黑的路还漫长,他打算继续唱后头的,四季歌里的秋季和冬季还没唱到呢。
然而当他抬起头,前方忽然出现了飘飘忽忽的一道光。
那光不是灯火的红黄暖光,而是像天上的月亮,也像坟头的鬼火,阴阴冷冷的,看一眼就叫人打寒颤。
脚步虚浮,李勋来沿着小巷继续向前。
天上是没有云朵遮挡,可这条路上不晓得为什么,两旁栽种了许多的树木。
树都有些年头了,两旁树的枝叶在头顶交织,白天能挡住天上的日光,夜里也能拦住月色。
“方才有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