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宅吹吹打打的唱到了后半夜, 远近半条街都听得清清楚楚。
五进五出的大宅子左右没有几家邻居, 但这几家一宿都别想睡了。不管是主人还是用人,都从床榻上醒来,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条小缝,往声音来的方向看过去。
妇人托了托刚烫好的卷发,安顿自家男人。
“打听打听是哪家戏班子, 唱戏还是嚎丧啊?以后咱们家可千万不要沾染。”
躺在被窝里的男人随口应了一声,头也不抬,左耳进右耳出。没把戏班子当回事, 倒是心疼起陆家来了。
好好的司令府,不也说败就败了, 连个像样的戏班子都请不起。
嗨呀, 这世道…自家的荣华和富贵也不知道能长久到几时。
尤其是陆司令一走, 运城众人的日子都不好过。谁也说不准自己的闺女和儿子会不会被刘家的两位团长捉了去,只能眼耳不离的看好。
这边邻居家都没察觉到陆宅的不妥,城里的人更不知晓了。运城早晚报的记者还在被窝里搂着老婆孩子睡大觉呢,个别几个没睡的,也是对着油灯编排刘大团长的新闻。
捧戏子不成反挨枪子, 这事够城里人乐好一阵子。
不说外人,哪怕是此刻身在陆宅的人, 恐怕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丘八们还好, 管他发什么了, 谁开枪打我, 我开枪打谁就好。
被陆沅君安排到另一处院子里坐着的商人们抱着头, 躲在桌子底下,一个看一个,不知所措。好好的吃着饭,咋就突然打起来了。
蓄着小胡子的王老板蹲在地上,从桌子底下爬到了霍克宁的位置停下。这处院子里,也就霍克宁瞧着好像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院门口守了几个持枪的兵,各位老板,经理,或是按着老话叫的掌柜都被困着,走是走不了的。
“霍经理……”
王老板开口叫的是霍克宁,目光却一直锁定在门口的兵身上,生怕他们举起枪给自己一梭子。
“我可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您给我交个底,是不是刘二团长今儿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自打陆司令一走,城里头就风言风语的传着两个刘家的团长要夺权,难不成就是今夜了?
桌上的饭菜一口没沾,众人不到黄昏就来了陆宅,这会儿皓月当空还不能离开,耳边时不时的传来枪响,换谁都慌了。
老实说,对他们这些生意人来讲,谁坐运城的头把交椅都没关系。刘大团长也好,刘二团长也罢,用波棱盖【膝盖】一瞧也知道不是个正经人。
光捡着十四五的小姑娘小后生糟蹋,刘家的两兄弟指定不是啥好人。
反正提着灯笼也再难找陆大头那样的司令了,他们也都看开了。无外乎就是多交几个钱保平安嘛。
王老板这会儿跟霍克宁凑近乎,想从她嘴里套点消息出来。
“这会儿闹事的,是刘二团长,还是刘大团长?您给我透个底,别明儿起来我再站错队?”
霍克宁抬手把自己的金丝镜框摘了下来,挂在了脖颈上,金色的细链子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王老板,你觉得刘大团长好还是刘二团长好?”
王老板摸了摸下巴上的小胡子,摇头。
“都不好。”
但如果非要选一个的话,刘大团长日小后生,刘二团长日小姑娘,刘大团长脾气不好,刘二团长不喝酒的时候脾气还行。
“二团长吧。”
王老板勉为其难选了一个。
可选完以后,王老板叹了口气。兴许是蹲着腿麻了,他干脆也不管脏不脏,坐在了地上。双手搭在了膝盖上,用力敲了几下。
“陆司令咋就没个儿子呢。”
王老板感慨着,要有个儿子还轮得到两个外姓的在运城称王么?
霍克宁把食指竖在了唇边,嘘了一声。
王老板非常识时务的住了口,让霍经理说话。
“陆司令没有儿子,但有女婿啊。”
花花世界的霍经理开口,话音不大,却比外头的枪声还要吓人。
“封西云?”
王老板吞咽了下口水,朝着院门外看去。
报纸上关于这位封少帅的评价尚可,因着没有和戏子或是女演员的绯闻,似乎跟他爹不一样,是个正经人。
不过听说封少帅是东洋留学归来的,会不会引进东洋的会社啊?以后运城的生意还能好做吗?
“我听说山东那边染布的厂子都被东洋的会社给搞垮了呀……”
王老板再次开口试探,如果今晚封少帅赢了,运城的本地厂子有活路吗?
霍克宁嘴唇微动,刚要开口,院门处传来了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当兵的鞋底子和寻常的不一样,厚厚的一层橡胶,走在这种石板路上咔咔的响,极具辨识度。
听到有人走来,嗡嗡的交谈声瞬间停了下来,无数道目光从桌子底下照出来,直射脚步声走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