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今年十岁了,他在先生身边长大。
自打有记忆起,余生便跟随先生走南闯北,四处游历。
他不知道都走过哪些地方,只记得每次停下来,先生至多只在那里呆一个月左右,然后又继续上路,往下一个地方去。
按照先生的说法,这种居无定所、颠沛流离的生活叫游学。
余生深以为然,因为他也确实学到很多东西,遇到过很多有趣的人和事。
他还记得六岁那年,他和先生遇见一个骑着骡子的儒生。
骡子生得瘦小,听声音应该是头驴骡;那儒生却身形高大,穿着一身宽厚长衫,不似西川本地人士,一副负笈游学的样子。
儒生见着他和先生,便和先生长篇大论起来,当时还小的余生只依稀记得他们的话语中有什么“天道”、“人间”一说。
倒是那高大儒生临走之前的一句话让他记忆犹新——
“古有圣人,倒骑青牛,西出函谷关;今我以骡为伴,而入西川......古道西风,俱是古道西风啊哈哈哈哈哈......”
儒生仰天长笑,向西而去。
余生定睛一瞧。
只见那头被他高大身躯压得喘粗气的驴骡嘶鸣几声,像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满,一人一骡滑稽得很,逗得当时才六岁的小余生“呵呵呵”笑个不停。
又一年,余生八岁。
他和先生游历到锦州城外的青城山下,见到了一名背负长剑的青衣剑客。
这一次倒是没了那些听不懂的口舌之辩,但余生却笑不出来了。
那剑客一言不发拔剑相向,余生什么都没看清,剑客已收剑归鞘,转身往青城山上行去。
直到先生轻轻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小余生才回过神来。
再次上路的途中,他注意到,先生常年背在身上的那只书箱表面有一道不深不浅的剑痕。
正是这些奇人异事,让余生觉得游学真的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虽然他也曾好奇自己的出身,但自从先生告诉他,他是从剑门关外一个因为战乱被毁的小山村里捡到的之后,余生便再也没有问过这方面的问题。
对他来说,从小跟随的先生就是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更何况先生还教他读书、学习,他对先生的信任是无条件且毫无保留的。
于是乎,新元三百四十三年春,一路游学的先生和书童来到了蜀山。
与以往相同,蜀山脚下一沟一村很快便将先生视为恩人一般;但有所不同的是,这一次停留的时间相当得长,这都已经入冬了,先生似乎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余生捧着手里的书卷,怔怔出神想着这些事情。
似乎是感受到先生的视线,他赶忙将精力集中到书本上,大声读道。
“元年春,王正月。三月,公及邾仪父盟于蔑。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秋七月,天王使宰来归惠公、仲子之。九月,及宋人盟于宿。冬十有二月,祭伯来。公子益师卒......”
余生五岁识字,热爱读书。
之后几年游历途中,先生循序渐进,教他学习诗书礼易,其中尤以西川历史为多。
最近,先生开始让他诵读经典。
余生现在手里捧着的便是北庭一众名家共同编撰的史学巨著——《春秋》。
其中详细记载了旧元乱世,五百年春秋,各国所发生的大事件。
这也就意味着,他开始正式了解整个天下的面貌。
余生读罢这段,将书卷向下移了移,露出一双滴溜滴溜左右转着的小眼睛,偷偷观察着先生的脸色;若是感受到先生投射过来的视线,他便又立马藏到书卷后面,如此反复,机灵可爱。
几个来回之后,盘膝坐于榻上的先生败下阵来,放下手中书卷,看着余生笑道:“说吧,又想问些什么?”
被发现心思的余生站起身来,行礼问道:“先生,我们春天到的蜀山,这都入冬了,为什么还不离开,启程去下一个地方呢?”
先生猜到他要问这个问题,也不正面回答,反问道:“余生,你今年多大了?”
“入冬以后,便有十岁。”
“嗯,当年我在剑门关外救下你之后,一路向西回了这蜀山,将你抚养至能下地走路,便带着你下山开始游历;十年时间,最后回到这儿,也算是一个圆满。此外,我也与这座山有旧,以后我们就住在这蜀山上了。”
听完这番话,余生一下子还没缓过神来。
原来自己当初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吗?跟随先生十年游学,突然结束,在一个地方定居下来,还有点不习惯呢......
先生观察着小书童的反应,不出所料。
从出生到有记忆开始,这孩子就一直跟着自己到处游走,这种和常人完全不同的童年经历,也造就了他与众不同的心性啊。
“今年头场雪之后,你就满十岁了,到时候先生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