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除了杜适,潘迪,和婴儿外,还有来访的政治学习小组长薛师傅,和朋友单秉淮。薛师傅是本所模样车间的铣工,依着工宣队的安排,每次政治学习讨论活动,研究室分成几个学习小组,由工宣队从车间指派一名工人来当小组长,薛师傅就是这样指派来,做杜适这个小组的组长。薛师傅矮胖,而且白净,平时在车间里人缘好,脸上常挂着温和微笑,还有点小幽默。因为人矮,早先日子里,车间工人给了个外号——“小日本”,他听了也不见外,依旧乐乐呵呵地待人。
小屋子里,薛师傅和单秉淮坐在桌子两侧。薛师傅看看床上的潘迪和婴儿,不自然地说,“孩子生了,母子都平安,往后好好安排安排,总会有合适办法的。”他的神态,让杜适微觉异样,像是什么绕在喉中不忍出口,后来吐出一句,“工宣队那边再问,我就再给说说,说你这里我和单秉淮来看过了,确实有困难。”说完想了想,来前想好的话还是说了出来,“你争取早些安排好,早回所里参加学习。”
杜适处在两难,一方面,他不想让薛师傅夹在中间为难,另一方面,不忍丢下还在床上的潘迪,和她怀里的爱女。潘迪一连三天下不了床,奶水急忙下不来,女儿嚎哭着要吃,他去集市买回的母鸡,收拾好刚刚炖在炉上,指望潘迪喝些鸡汤催奶,女儿吃奶,只能用从小卖部买回的吸嘴羊奶暂代。这三天里,他夜夜难以安枕,当听到潘迪痛苦的低吟,他总合衣而起,去门边取过小矮凳坐在她床头下,说点安慰的话。每次潘迪把住他的手,指点着让他轻压奶头说,“你摸这里,硬的跟石头块一样,疼人得很。”他心里不忍,却还不得所以地安慰说,“再忍两天,这硬块就都会化成汪汪的奶水出来的”,嘴虽这么说,心却暗里着急。
“这不明摆着么,”单秉淮左手在半空一摆说,“杜适是没办法才耽误这几天,可胡师傅广播会上吼的那话也忒损了吧。”
“嗯?”杜适一愣,目光询问似地在薛师傅和单秉淮的脸上来回。
薛师傅微微摇了摇头。
单秉淮接道,“他在全所广播会上放开嗓子说什么‘咱们所里,有人也怪着去了,女的生孩子,男的也跟上坐月子’,你听听,有这么损人的么。”
“不说这吧。”薛师傅摆了摆手。
杜适接说,“胡师傅说这种话,我不会记心里去,工宣队孙队长也让我别记心。”他看着来访的两人,继续说,“虽说胡师傅是工宣队员,他和薛师傅一样,都是工人。工人阶级里,有的人脾性豪爽耿直,不像我们知识分子。即使他的话冲人,我还是能隐忍的。”说完,他看着薛师傅,“我这几天在家没去,事前给你说过,从我本年度的休假里扣除。我母亲现在正生病,岳母一时脱不出身来,我正在想法,包括请保姆,但眼下这几天的困难只有靠自己。在政治学习方面,我在家也不会放松。”
送走客人回来,杜适来在床边,弯下身去,细细地端详着女儿,见女儿两手举到头边,安详地睡着,他说,“这样不行,得把两只手拿下来包在小被被里,用布带给扎成‘蜡烛包’,免得长大成畸形。”
“谁说不扎‘蜡烛包’会得畸形?”潘迪不以为然地说。
“不就是那头住的小张说的么,他们家乡人都这样。”
“听他说呢,我下面几个弟妹没一个‘蜡烛包’过,没见哪个是畸形的。”
“还是给包上吧,免得万一。”边说着,杜适将女儿抱起。忽然,女儿的头向下耷拉了下去,他吃了一惊,赶紧将头扶住,就听婴儿“哇!”地大哭起来。
“抱孩子你得一手扶住脑勺,你看你整的。孩子骨头还没长成,她哪知道要挺住头呀。”潘迪在床上急着说。
“吓我一跳呢,就跟软面条一样,你倒还懂点。”
“我小弟小妹哪个不是我抱出来的。哪像你,你抱过你妹么?”
“我只大她两三岁,小时候根本不知怎么回事,哪抱过她。”
女儿大哭不止,杜适爱怜地抚拍着说,“哦,哦,乖乖肚肚饿了是么,妈妈没奶给你吃啊,先吃点羊妈妈的奶吧!”他将温好的羊奶瓶的吸嘴塞在女儿嘴里,见她哼哼呜咽地含着,吮吸着,直到慢慢睡了过去。
放下女儿,他再一次仔细地端详着,用手指轻轻碰女儿的脸,俯下身去亲孩子。
“胡子别扎人!”床上的潘迪说。
杜适笑笑,用嘴唇亲亲女儿脸蛋,直起身来说,“细看起来,脸型像我,眼睛像你,眉毛像我哥,鼻子像我妹。”
“都像你们家里人,孩子零碎着都让你家吞光了。”
“两家人都像,你说像你家谁都行。”说完,思索着说,“我给想了个名字,叫雅茹怎么样?”
“我想不出好听的,就依你呗。你去水房看看炉子,把鸡汤端下来,别让炖干了。”潘迪这时很倦了,看着杜适清瘦蜡黄的脸,她补说,“我喝点鸡汤,你也去躺躺,知道你这几天累,半夜我醒来,睁开眼见你坐在床下小凳子上,头趴在我枕边犯困,书也掉在地上。我明白你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