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丛里又响了,由一只引起一片,此刻的两人,似乎入神在蟋蟀的欢愉和月色的悠逸里。葆璋举目向月,半晌,又收回目光在录适脸上,“我的事,已经给你说了,已经明确没有了什么,其实本来就没什么。”
她的话音不大,而且低柔,却鸣钟似地嗡嗡在他的心里,她的像在说话的目光,投进他眼里,直奔他心里,他只觉那脉脉的目光里有四个字——“我是你的”——他一切都明白了,他将她的手合握在自己两掌里,轻轻一个顺势,将她引进了怀里,她素常的矜持和羞涩,此刻早已无踪,依偎在他怀里,两人都没有话,只有心在无声地互诉。
月亮忽然钻进云堆里,一片朦胧......。
少顷,他将她从臂腕里松开,“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葆璋点头。
录适回到宿舍,一进屋子,见其他三人已经钻进被窝,其中一位还拿着一本期刊在读。见录适进门,一位同学打趣说,“哈,录适兄,有失恭迎,望乞赎罪。”
这人姓白,外号“鬼精灵”,他得此诨名全因好捕他人隐私。如果谁的秘密被他捕得,那就等于上了学校的海报。
录适见他笑得诡异,心里一愣,“这鬼又怎么了?” 于是也打趣回他,“白老弟何出此言呐?”说完送上一笑。
鬼精灵眯着眼,嘻嘻地哼上调子,“你去看一看,你去问一问,月亮代表我的心。” 录适听后,心上一跳,“难道真又让这鬼看见了?”这个鬼精灵,简直成了录适的畏忌者。让录适可脑的是,鬼精灵就像影子般摽着自己。这时他痛切地意识到,凡有思想,有情感的人,总该有自己不受侵越,不与任何他人言说的个人空间。他现在这思想,正好是前几年当中学团干部时常说的向组织“交心”,把个人一切“透明给组织” 的思想的违逆。可这鬼精灵,却好像无处不在窥探自己,掌握自己。这让他起了慨叹,“老天何以生了这么一个精灵和自己相遇,而且在同班,同舍。”
忽然,正读期刊的肖同学“嗨!”了一声,将刊物朝床沿上一甩,“这可奇了,快来看哟!剽窃者不就是韩因元么。他这篇文章《高寒牧区养羊业发展刍议》,至少有三处是大段剽窃他人的呢。不信,我明天就拿原作者的文章给你们看。”
录适听后一惊。在他心目中,这个韩因元可是位颇具舌才的老师。他不光课堂上授课如流,在回答学生杂七杂八的问题时也应付裕如。但有一次,他在台上回答问题刚毕,下面三四名学生都低了头藏过忍俊不住的窃笑。原来,正确解答他们早已查明在胸,只是故意提出问题来测测这位师者的“成色” 。当时坐在录适身边的鬼精灵压低了声拉着调子,“误导,误导,如簧之舌误人子弟了。”
肖同学说完长叹一声,“唉,说起剽窃,韩因元的胆子也忒大了,大段抄袭,也不注明出处,这不等着挨批么。”
录适一边拉被子一边说,“这就所谓‘鸵鸟心态’了。学风日下,简直是当今学界的一大痼疾。”
“真正潜心做学问,踏踏实实做人的,不能说没有。但欺世盗名之辈又何止少数。” 鬼精灵说话中常不免半咏着调子,带一种洞达世情的仙骨味道,“窃以为,此类人物须具备两种特质,猜猜看,何如?” 他笑着看正在上床的录适,等着回应。
录适无心地笑答,“谁都知道,你白老弟的高见非我等能及,我自知猜也白猜,你就直言吧。” 说完格格地笑。
“猜猜,猜猜,猜错又不上税。”鬼精灵眯眯地挤着眼睛。
“我来猜。一共只四个字。” 一直没出声,美号“大炮”的李同学忽然叫道。
“说说。” 鬼精灵悬疑地说。
“第一特点是狗偷,第二是鼠窃。”
“相去远矣。” 鬼精灵乐了。
“说!说!别尽掖着捉弄人。” 其余三人嚷了起来。
“依我说,第一是脸厚,第二是手巧。脸不厚不好意思下手剽窃,手不巧不能移花接木。你们想想看,有没道理?”
“有倒是有。不过,对这类人总得给些惩治才解人气。” 李大炮愤愤地说。
鬼精灵笑笑,“这种人,判不了他刑,少不了他工资,至多揭露揭露。刚才说了,他脸厚,混过这一段又回来,正所谓‘蝇营狗苟,驱之复还’,你能拿他怎的。”
“想开些吧。” 肖同学将手上期刊往枕边一撂,摆了摆手说,“依我想,盘古至今,朝朝代代,总少不了这类不德的人。”
“存在即合理。我的‘合理’,不是指这种行为,”鬼精灵用手比划着,“ 而是指事实存在本身。道德这东西,往往只能是个人的操守,而不能运作社会。对道德不道德的界定,又会因需要的不同而各异。在需要面前,可以矮化道德,甚至将它踩在脚下。大至世事,小至个人,古今皆然。这得联系到学风,世风。学风清则病诟少,反之同理。”
“卓见!我算又听完白老弟的一堂演说了。” 录适给鬼精灵伸了伸拇指,乐呵着说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