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晚自习每到快结束时，不少学生便心不在作业和课本上，或收拾本子整理书包，或用随带的布巾擦拭小提灯防风玻璃片，或彼此嘁碴着感兴趣的事。听学校说，教室很快就要装电灯了，到那时，学生就不用晚饭后人人提着小油灯或小烛灯往返学校和家门了。起初，学生们对去学校挑灯夜习兴趣很大，主要是出于他们的新奇心理。下晚自习后，满校学生拥出校门，密密的小提灯像一大片火云，在校门口散开，再散开，慢慢地，像黑色夜景中的点点流萤，漂动在田边，窄巷，和小街，像一幅活动的美好浪漫的图画。
学生里也有不少住校的，大都是邻县来此求学的，男女生都有，分别在东西两侧的二楼木质楼板上打通铺睡。录适时而也在男生宿舍留宿，他是学校团干部，处人豪爽，在学生中颇有口碑。这天晚自习开始前，他在教室里和班上同学说话，有住校的男生对他说，“明天礼拜，今晚你别回家了，再和大伙在宿舍挤挤热闹好不？我们高兴跟你这乐和人一起，欢迎你。”
“真欢迎？” 录适笑问。
“真是的呢。你到哪儿，哪儿热闹。”
“那好，今晚就还跟你们一起。可有一条，晚上爱打呼噜的这位——” 录适手朝隔桌的男生丁福根一比，“睡离我远点，我睡觉轻，经不起你的呼噜。” 话毕便是朗笑。
“那是那是，” 丁福根嘴上嘻笑，“我把铺位拉到楼梯口去，离你远远的，再戴上口罩，总行了吧。” 惹得大家都笑起来。
杂沓的笑语里，一个快乐的女声钻了出来，是小个子温丽茹，她用谜样的眼神瞅着录适，“你时不时在男生宿舍留宿，我们女宿舍也想欢迎一个人进来。”
“是么，谁？”
“红苹果。” 这一声，在教室里燃起了更大的意兴。
“对！我举双手赞成。” 说话的是章应德，班里的学习状元，“如今提倡女性解放，你是团干部，可不能金屋藏娇，束人手脚，你得解放人家呢，是不是？”话毕，他转朝教室前面靠墙座位处的一位女生瞄了一眼，这女生听了，习惯地羞涩一笑，却落在了录适的眼里。
“葆璋你同意么？”录适故意这么问。
“问你自己。” 江葆璋嗔了录适一眼。
这时候，丁福根扬起了嗓门，“我双手赞成今晚给女生宿舍加个红苹果。录适你一百个放心，人不会吃你的红苹果，咱班女生喜欢她着哩。”
“我呢，一向取民主姿态。这事你们还是去问问她好些，她本人愿意就好。”
“那好，我就去问，说是你同意了的。” 温丽茹乐呵着说，“明天是礼拜，你一早到我们宿舍来领人，两人双双把家还。”
录适朝温丽茹笑笑，“还双双把家还呢，明天一上午我要去听个报告，在团市委，早餐我在外面吃，别的学校也都有人去。”
还没下晚自习，温丽茹便去了凤仙教室，邀她在校留宿，凤仙班上别的住校女生听了，也兴冲冲地过来邀留。高年级学生温丽茹的来邀，和同班女生的热心说劝，凤仙终于被说动了。下自习后，她跟她们一起来到女生宿舍，见三十来个铺位一字儿排成通铺，其中几个铺位虽有铺褥，人却空着，每两个铺位之间墙上的小小烛台上燃着蜡烛，人影过处，点点烛光微微摆动，纵看过去，有点像庙宇里的过廊。
“来，你就睡我旁边这铺。” 温丽茹热心地招呼凤仙，凤仙感得这位小个子高年级女生的态度很是活泼可爱。
“这铺的人——？” 不等凤仙问出，温丽茹就紧接上，“她不来。每逢周末，总有家在远郊的同学回家去住，你看，那边还有三个铺，也空着。”
这时候，邻铺的几位女生也过来趴在一起，有不认识凤仙的学生热心地问，“你哪班的？”
“初一乙班的，我班同学的家里人” 温丽茹抢着回答，她脑子快，在几个称谓上急溜着转了一圈：“女人”太土气，“妻子”太旧式，“爱人”虽眼下时兴，但说着口生，还是中性的不显示身份的“家里人”合适。
因为是在周末，第二天休息，所以女生们在一起轻松地说东说西，说影院放映的影片里的主人公，唱情哥情妹歌曲。说得兴起时，有位还轻轻唱起了周旋唱的《四季歌》 。
春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鸳鸯，忽然一阵无情棒，打得鸳鸯各一方。
夏季到来柳丝长，．．．．．．
弱弱的烛光里，凤仙躺在那里，听着她们兴致勃勃地说着，唱着，不由得暗羡她们的自在自由，这些和自己年岁相若的姐妹们，生长在父母身边，和男同学一样地愉快生活，愉快学习，只要努力上进，还会升高中，上大学。她又想，自己本也应该在父母身边，本也应该和她们一样……，一想起小时候在父母身边的时光，她实实地想让年月倒流。
时光渐晚，西侧男生宿舍里的笑声，闹声一点点地消失，东侧女生这边也静了下来。
“想什么呢？” 温丽茹把枕头拉近凤仙，一个翻侧，两人紧靠在一起，轻声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