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艘船比“墨舟”稍微要小一些,但也算得上是个庞然大物。它显然已经有些年头,在阳光下泛着一层老旧的黑褐色。这艘船的船帆已经收起,船身随着波浪木讷地摇晃着,像是个大脑一片空白的疯子在众人眼前原地踏步。
“不对劲。”高镇沉声说,他淡色的眸子一眨也不眨,像是要把目光楔进船身中,刚才,也是这双眼睛第一个发现了海上的不速之客,比桅杆顶上的瞭望夫早了足足一盏茶时间。
“高爷,怎么了?”薄罗圭问。鱼一贯这时早已躲到了一边,出于赌徒的本能,他总是尽量避免踏足捕头身旁五尺之内。
“甲板上没有人,从船楼的窗口望进去也看不见人。”高镇的语气严肃中不带一丝情感。鱼一贯不禁猜想,他平时捕盗拿贼时,是否就是这副样子。我们称赞一个公门中人,常会说他铁面无私,然而“铁面”对于这位高捕头来说,还是太精致了,他更像是一块粗砺的巨石,泰然镇在狂风巨浪之中。
“是‘青龙’。”这时赵登儿也走到了船舷边,手搭凉棚朝来船远眺,嘴里还装模作样地啧啧有声,“它晚出现了几乎一天,本来在暴雨之前它就应该过来跟我们汇合的。”
“怎么?你知道这艘船。”虎裘客一双吊睛扫过事头,“赵爷,你跟独孤老大究竟瞒了我们多少事啊?”
虎威下,赵登儿不由自主地放低目光,连气都出不畅了,只须臾光景,其他人就看到他的鬓角浮出细汗,唐弃心中暗叹一声,人终究是人,任凭他如何凶狠狡诈,手段高明,一旦见了真虎,便少不得魂散魄飞,哪里还有施为的余地。
“尹爷明鉴,此番去岛上的船本就不是一艘,而是两艘。远洋行舟素来前途难卜,准备两艘船是为彼此有个照应。何况,我们尚有许多补给与海图在那艘船上,独孤老大也有样私人东西存放在那里。”赵登儿说罢,便招呼水手朝那艘船靠过去。
“等下!”不良人忽然抬手拦下赵登儿,“这艘船有问题。”
事头疑惑地看着高镇,显然对捕头的行为大感意外:“高爷,怎么了?什么问题?”
高镇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目光还是没有离开“青龙”空寂的甲板,仿佛是盯着一个阴森的命案现场:“我还说不上来,但那艘船绝对不正常。”
这话让赵登儿愈发摸不著头脑,因为忌惮高镇是庞菩萨请来的贵客,他只好强忍不满,赔笑道:“高捕头莫要拿在下戏耍。”说罢他便要扔下高镇,指挥“墨舟”靠上去。
“我不是在开玩笑!”高镇猛地抓住赵登儿单薄的肩膀,淡色的瞳仁像是要喷出火来。
“高捕爷”赵事头虽然脸上还挂着笑容,但谁都看得出他耐心已经所剩无几,“你这是要找麻烦吗?”
船上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了起来,就在这时,鱼一贯忽然喊了一声:“看那儿!有人!”他说得没错,那艘船空旷的甲板上确实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影子就像一个稻草人般,面对“墨舟”木然伫立着,感觉不到一丝生气。又过了大约一盏茶时间,他缓缓走到船舷边,开始朝“墨舟”挥手,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他的衣着长相,不过单看挥手动作,那人却也没什么更多的可疑之处。
“看到了没有?”赵登儿恶狠狠地一甩胳膊挣脱了捕头,“那是自己人!”
高镇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那个人影,脸上渐渐浮现出严峻之色:“痴子!你还没看出问题吗?”
对面船上的人显然是等得心焦了,挥舞手臂的速度渐渐加快,他似乎还在喊这什么,但是声音完全被海浪盖过。
“你到底想说什么呀?”赵登儿怒吼。捕头冷哼不语,他身边的烂赌鬼却忽然说话了:“确实不对劲啊。”
赵事头转身望向鱼一贯,对于这个一文不名的无赖,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讲什么客气:“哦?愿闻其详。”
“他没说话。”鱼一贯淡然说,“他虽然看上去像是在对我们喊,但是我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高镇与唐弃都明白了烂赌鬼的意思,但是赵登儿显然没明白,他正要破口大骂之际,整个人忽然定住了,显然,他也想通了不良人口中的反常之处:“他怎么一直在挥手?”事头转过身,疑惑地望着远处船上的人影,“手挥得这么快,他怎么停都不停一下?”
“事头,”这时木芳分开众人走了过来,“艄公要我来问一下,到底开不开过去?”
赵登儿陷入了犹豫中,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一双贼眼飞快地转着。也就在这时,远处的人影终于有了变化。
他的双手忽然毫无预兆地耷拉下来,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他忽然心生厌倦,撕掉了自己的某个伪装。然后,人影在“墨舟”众目睽睽之下,木讷地侧过身,开始在船上漫无目的地来来回回地蹒跚而行。他的动作并不连贯,像是时常会艰难地跨过什么障碍,唐弃的背脊阵阵发凉,他已经明白,那艘船的甲板上一定横七竖八倒着许多东西,只不过被船舷挡着,从他们这儿看不见罢了。
“墨舟”甲板上聚集的水手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