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问鹤冷笑着上下打量张仁轨,心想他这名字倒是真没起错,张仁轨?现如今,他真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林公子……”张仁轨嗫嚅着,畏畏缩缩地向后退,一双贼眼不停偷瞄着道人,可惜这厨房就巴掌大小,哪还有退的余地。道人一步上前,跟他脸几乎贴着脸,一股难以言喻的腐败酸臭气直扑道人面门,熏得他险些要夺路而逃。张仁轨的脸就像是水沟中因为长年浸泡而结成一团的枯树叶,那双眼睛为了避开道人的视线正飞快地四下乱转。
“林公子是不是林疏美?”
张仁轨没有回答,但他的表情显然是承认了。
“你杀了你的同袍,你的弟兄,就是为了求林疏美许你活?”
“林公子说,我们三个里面只有一个能活下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呀!”说这话的时候,张仁轨一脸的天经地义,丝毫看不到愧疚的神情。
周问鹤心中升腾起一股难以压制的厌恶,三年前在表哥身边目睹这场凶杀的时候,他一心只当是那个人中了邪,否则那人杀人取头的时候,绝不会是这么一副凶狠癫狂的面相与做派,哪晓得,他如此丧心病狂只是为了让自己能过活下去。
“呸!人渣!”道人把火折往灶台上一搁,然后一把当胸抓住张仁轨,将他轻松提了起来,张仁轨在半空中拼了命地手脚乱蹬,道人却觉得手中的分量比一只猫还轻。
“不对,就算是一副腔子也比这个要重。”周问鹤暗暗吃惊,他右手抓着张仁轨往墙上重重一砸,然后趁他还不能动弹,迅速腾出手扒开他的衣服。当看清了眼前景象,周问鹤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那厮的整个躯干都向内塌陷,就像是一张风干的馕,就算他体内还留着心肝脾肺这些器官,想来也已经彻底萎缩了。
“你在这儿呆了多久?”
“林公子许我不死,要我呆在厨房等他,然后……我就一直呆在这儿。我也不知道呆了多久,原本我好渴好饿,但是渐渐的,我就不觉得饿了,也不觉得困乏,林公子叫我待在这儿……我不敢出去……”
这就对了,周问鹤心想,林疏美之后就被林金秤杀了,他当然没法回来带走张仁轨。眼前此人难道在这个方寸之地藏身了整整十三年?但是道人随即又想到,不管眼前这东西是这么,他肯定已经不能算人了。
那边厢张仁轨还在喃喃自语:“有一天,我做梦,梦见回到了南屏老家,梦见了我的婆娘,梦醒后,我发现我的匕首没了……”
“命案发生后,官府来过老店不下数次,你是怎么在他们眼皮底下躲过去的?”
张仁轨没有说话,他摇摇晃晃地走到灶台前,吃力地弯下腰,那样子活像是一具随时会散架的柴条人。灶台后有一个大小堪堪容得下一只狗的凹陷,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把身子探进凹陷,样子就像是一张对折了的纸片,无法言喻的恶寒感又一次侵袭了道人,这就是他杀死同僚得到的回报?周问鹤自问,他宁可粉身碎骨也不愿意这样永无天日地活下去,眼前所见,实在是对报应二字,最贴切的诠释。
眼看着那怪物已经完全把自己塞进了凹陷,他艰难地在里面抬起头,用那双无神的鱼眼死死盯着周问鹤:“林公子许诺我,只要我不踏出这个老店,我就永远不会死,千年万年地活下去……”他的嘴无意识地坳成门字形,就像是一只把头伸出水面的木讷老龟。
周问鹤自己都没想到,面对这么一个人,他竟然生出些许恻隐之心,他叹了一口气:“出来吧。”
张仁轨摇摇头,眼睛还是死死看着道人,像是害怕会遭他毒手。周问鹤忽然意识到,经过十三年的折磨后,这厮的心智不会比雨后水洼中的积水更多。想到这里他忽然心中一动,这衣冠禽兽早已没了心机,眼下不管问他什么问题,想必他都会据实相告。
一念及此,道人当下厉声喝问:“为什么来茅桥老店?”
“来朝觐大赟。”
“你知道大赟?”
“我们只是奉命来此朝拜,社里什么都没对我们说。”
“那你们知道什么?”
“正确的朝拜时间很重要,我们事先演练了不下百次,但是事到临头还是被那个道士搅局了……”
“什么道士?你是说野狐禅师?”
“那道士也是为了大赟而来,他刚一到这儿,林公子就被他怀里的羊头佛激怒了。”
“林疏美跟大赟是什么关系?”
“不知道,派我们来的人再三叮嘱不能开罪林公子,而且我也看得出来,店老板很怕他,店里的马夫好像也知道些什么。”
马夫就是袁坤六,按照鬼和尚的说法,就是他在盛怒下口不择言,惹下这场大祸。道人想了想又问:“激怒林疏美的是野狐禅师,为什么他还要你们自相残杀?”
“你还不明白吗?仪典出错了,大赟是不能被怠慢的,从那一刻起老店里的所有人就都一定要死了,最后的屠杀是一场献祭,林公子自作主张想用这些祭品安抚大赟……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林公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