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原谅, 不能原谅……”
夜幕高悬,无星无月。
女子光裸的足踩在冰凉的青石板上, 带着一种荒原雪般的惨白,冷厉得仿佛比地上的青石板还要冰冷。她长发披肩,面无表情地顺着长长的参道往神社的方向走着,道路两边是广袤的森林。这天晚上的星月都被乌云遮掩,没有月光,即便有也没办法透过层层重叠的茂密树冠照进来。
这个时间树林里已经没有了半点人声, 只偶尔有些许野兽活动的动静。女子走到石板路边缘, 踏上了通往森林深处的小径。她手里拿着一个草扎的人偶和钉锤, 口中衔着黑色的铁钉。赤着的脚踩上了森林里的泥土, 她一声不吭着,黑眸中沉淀的黑暗比这片森林还要幽寂。
森林里夜晚的温度比外面低了不止一筹, 然而女子似乎完全没有知觉一般,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色长裙,黑色的长发凌乱地散在肩上,光裸的足沾上了森林里的泥土。她就像一个黑暗中的幽魂,只有黑漆漆的瞳孔中被翻腾的幽怨与嫉恨拱出的一星半点的光才验证着她还是一个活人。
只看脸的话, 这其实是一个很好看的女人。但是在这样诡异的气氛和环境下, 她相貌上原有的美丽反而凝成了一点阴森森的鬼气, 让她看起来更加不像人了。
神社外苍苍茫茫的古树矗立在黑暗中,沉默地看着赤足白衣的女子穿过重重树林, 在黑暗中仿佛不知疲倦般走着, 直到停在一颗粗壮的杉树前。
女子单手将那个人偶按在树干上, 另一只手拿下了口里衔着的铁钉,狠狠钉进了人偶心口的地方。
“叮、叮、叮……”
钉锤一声一声砸在黑色的铁钉上,白衣女子握着钉锤,目光死死地盯着树上的那个人偶,眼中翻腾的怨恨几乎要化为怨毒的火焰将人偶灼烧为灰烬。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既然忍足君你这么不愿意接受的话,那就去死好了!”
随着话音的拔高,她握着钉锤的手剧烈颤抖了一下,钉锤蓦地一偏砸到了女子扶着铁钉的手指上。鲜红的血洒在了人偶的身体,黄褐色的稻草染出一片血色。女子却丝毫不在意,仿佛已经失去了痛觉一般,继续握紧了钉锤一下一下地狠狠捶着铁钉。铁器相撞的声音声声不绝,女子的眼睛死死盯着手底下,黑色的铁钉在她如有实质的目光下慢慢没入到人偶的心脏。她漆黑的眼底渐渐翻腾起癫狂的快意,就好像她已经亲眼看到了它扎入了她爱的那个人心里。
“去死吧……”
“去死吧……”
“只要忍足君你死掉了,就不会再有那么多贱人围着你了吧……”
“哈哈,哈哈哈……别害怕,我会去找你的……”
“那个时候忍足君就是我的了,是我一个人的了……”
女子尖锐的声音低了下去,慢慢软化成一种温柔的呢喃。她脸上的表情也慢慢柔和了下来,看向树干上那个丑陋的人偶的目光深情得仿佛在凝视自己痴恋半生的情人。
“忍足君……”
沉浸在了自己癫狂的幻想中的白衣女人没有注意到,在她的血溅在人偶上的时候,森林里忽然起雾了。翻涌的雾气穿过林木的枝叶渐渐覆盖了整片森林,白茫茫的大雾里,一个红色的纤细人影慢慢地从雾气里走出来。
人影一直走到了白衣女人的身后几米外,她静静地站在一颗树龄将近千年的古树下,看着不远处的那个人。白衣女人没有察觉,依然一下一下地捶打着树上人偶,神情渐渐地扭曲到将近病态癫狂。
安静地看了这个把自己唤醒的人好一会儿之后,披着红衣的人影转过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白色的大雾掩盖了她的踪迹,大树前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白衣女人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方才还有另外一个“人”来过。
红衣女鬼安静地穿行在古树林立的森林里,仿佛被什么指引着一般,绕过成片的林木,最后,在一颗高大的杉树前停下了脚步。她站在大树跟前,目光一动不动地盯在杉树的树干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慢慢地抬起了手,试探性地朝杉树伸去。苍白没有丝毫血色的纤细手指在靠近树干的刹那,一道流光划过,淡金色的符文顺着光芒的纹路在空气里亮起。
那是一枚桔梗印。
德子站在原地,静静地凝视了那枚熟悉的桔梗印好一会儿,半晌,终于慢慢伸出手,轻轻碰了它一下。她苍白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力度轻得仿佛生怕重一点就会把符文碰碎一般。
“……姬君。”
站在树前的红衣女鬼口里慢慢吐出了几个模糊的音节,她似乎很久没有说话了,声音嘶哑干涩如粗粝的砂纸。但随着第一个音节出口,那场有关于千年前浮华而迷乱的平安京的记忆也同语言一起从经年的大雾中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姬君。”
红衣女鬼慢慢地又重复了一遍,轻飘飘的声音落在深夜的森林,随着这个话音的落下,女鬼漆黑空洞的眼睛里好像亮起了一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