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手中的诉状并不长,只有一百多个字,然而却言简意赅,不但完美地阐述了究竟发生了何事,还顺带着将雍州州判林文正大肆夸赞一番,夸赞其秉公执法,大公无私,视亲情如无物,一心维护法律权威。
没错,白月竟然夸赞州判林文正。
起初,陈无疾也在纳闷,然而听完白月念完全部诉状,他也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白月的哥哥白雨算是某个大富之家的长工,专职为这家养马,一直兢兢业业,尽职尽责,说句夸张一点的话,白雨差不多半条命都放在了马的身上。然而,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这家老爷最喜爱的一匹汗血宝马竟然无辜失踪了。丢失宝马的老爷大为光火,竟然借着酒劲活生生将白雨打死了。
活活打死,陈无疾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
然而,事情到这里还远远没有结束,酒精上头的老爷竟然率领家丁闯入白雨家中,意图大肆劫掠一番,企图以此偿还马资,可谓是嚣张至极。听闻此事,白月愤怒至极,直接一纸诉状把那个所谓老爷告到了林文正那里去了。
然而,极其不凑巧的事发生了,那个无良老爷竟然是林文正的小舅子,从正室那里算的小舅子,如假包换的那种。山北律法写得清清楚楚,遇到这种情况,林文正必须回避,把断案权移交给陈恬。林文正也不含糊,摆出一副大义灭亲的样子,在查明白月所言非虚之后,竟然直接领着她直奔那人府邸,势要把那个无良老爷,自己的小舅子打入大牢。
听到这些,陈无疾肃然起敬。他扪心自问,虽然自己每日想着什么依法行事,但面对自己的小舅子,他做不到如此大义凛然。
更何况,林文正怕媳妇在雍州乃至在山北都是出了名的,不能说数一,但绝对可以说数二,这一点也不夸张。
听完白月的诉状,陈恬眼中的敬意与欣慰一闪即逝,这被他隐藏得极深。之后,他看着林文正,严肃问道:“白月所言可有假话?”
林文正正色答道:“回禀大人,下官已经查实,句句属实。”
陈恬再问:“那个老爷所在何处?”
林文正再答:“下官已命人将其押解在门外,等待大人传讯发落。”
陈恬手中惊堂木又是一拍,喊道:“带嫌犯上堂。”
听见父亲的用词,陈无疾心感好笑,这所谓的嫌犯和犯罪嫌疑人还真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某一世,在未经审判的情况下,即使全天下都知道某个人犯了法,他也只能是个犯罪嫌疑人,而不是罪犯。只有在相关机关定了性之后,这个人才会心不甘情不愿地成为一名与人民作对的罪犯。
陈无疾听见这个称呼,自然就想起前魏太祖,心说父亲受他的影响可真是不小。陈无疾也清楚,在这个肉食者鄙的时代,没有哪一个高高在上的掌权人会把称呼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当回事。
然而,陈无疾知道这不是小事。
闲话少叙,不多时,一个身穿白得发灰的囚衣,手上带着手铐,脚上带着脚镣的瘦子就跪在了陈恬的面前。这个瘦子眼泪鼻涕一齐流下,同时不停地磕头,额头已经见了瘀血还不停止,口中还一直喊着饶命饶命的废话
饶命,能饶了你就见鬼了,陈无疾冷笑着看着这一幕。
陈无疾已经记不清这是父亲第几次拍响惊堂木了,总之惊堂木猛地一拍,陈恬中气十足地问道:“堂下何人?”
那个瘦子身体抖如筛糠,说话也是抖得不行:“回、回大人,小、小的叫张、张狗子。”一句算上标点符号才十一个字的话,愣是被他多加了三个字。
“张狗子,你可率领手中的家丁将白雨殴打致死?”陈恬的声音很磁性,有一种叫人升不起撒谎念头的魔力。
听见陈恬这般问话,张狗子忽然多了一种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与信心,声音也不再发抖,直接回道:“大人,是白雨先弄丢我家的汗血宝马的。”
“这么说,你承认你率众打死白雨了?”陈恬无意和他纠缠其他的什么事,直接问道。
“是,小人承认。”张狗子还沉浸自己的信心之中,不能自拔。
站在陈恬背后,打着吸取经验的名义看戏的陈无疾一下子就乐了,他本以为这个张狗子会垂死挣扎一番,拼命抵赖,把杀死白雨的罪过推到手下那些家丁下人身上,没想到张狗子这么痛快就承认了,好像是做了一件很露脸很厉害的事。
陈无疾哑然,心说这是哪个精神病院墙塌了,让他跑出来了。
陈恬也怒极反笑,手中令签子一扔,口中说道:“白家偿还张家马钱,张家偿还白家人命钱。人命按白雨月钱的五百倍计算,至于马钱,会有侯府的专业人士进行估价。”
陈恬刚到这里,就被张狗子打断了,这位被陈无疾定性为精神病的哥们竟然把手铐放在周围的衙役面前,示意他们帮自己解开,同时还放声大笑着。也不知道他这脑子装的是什么?估价不是酱油就是醋,就算真是浆子,也只可能是豆浆,不是脑浆。